之一：赤发
“今朝无情奉黄炎，辉煌烈阳烬万年。”
欲望使人盲目，作为统治者，最大的欲望便是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欲望是虚幻的
，比如，时间存在吗？那是有着终有一天会消散的人类，给了这个过程定了个名称，便叫
做“时间”，那也如同虚幻飘渺，可古代多少的王，都想要在时间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未有被记载的故事，古琉球群岛们的王，在一个契机之下、一场残酷又血腥的氏族战
争之后，各岛终于联合起来选出了一个统整所有岛屿的王，“天孙氏”。
之所以选天孙氏为王，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天孙氏是个大姓，氏族较大，贵为豪族(贵
族)；其二，这些诸岛王们，虽说偶有争斗、或多不合群，但他们都听从某岛的指示，决
定每一代王位继承人，并且绝无异议。
这个神秘的岛上没有王族、没有官位，只有一群巫女，他们被恭称祝女，相传她们可以听
到神的话语，而这话语即是“神谕”，也是各岛不得不遵重的神圣旨意。
这些祝女内敛神秘、纪律严明，她们供奉著一棵树，一棵大树，抬头望去看不到顶，唯有
搭船至颇远的海上，才可以看到全树的样貌，在祝女们有记忆以来，就代代供奉神树。
第一位祝女的诞生是何时，没有人记得，但根据祝女间的传说，第一位祝女刚出生时，就
因为天生的碧蓝色眼睛而差点被海祭，就在她要被送往龙宫时，大地震动、而海面平静，
见此奇景，众人们便认为此女是龙宫送来的孩子。
※龙宫：古琉球的人们都相信，在大海的彼岸有座龙宫，其内有神，名东方大主，是生命
的根源及赋予大地富饶，这与生命的起源于海洋的说法类似。
拥有大海颜色瞳孔的女孩，除了眼睛以外，个性也相当古怪，她没有任何表情、无法表达
自己的情绪，就在她成年那天，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要大家赶紧避难，
虽然她尝试着警告自己的父母，但没有情绪的话语怎么也传达不了，灾难来的极快，当晚
他们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海啸轰隆而至，祝女们的岛称作与那国岛，此岛本就不大，在海
啸的冲刷下，死伤惨重，也是那时开始，众人将此女供为神女。
群岛之间，都知晓了这位能够听见神谕的神女，有人、就会有权，当时还是各立为王的氏
族当中，其中一个岛的按司便想将与那国岛占为己有，藉以控制祝女、独占神谕，可就在
行船途中，大浪来袭，将按司其部队淹没大半、该族按司也于当时身亡，从此，便再无人
敢动这样的念头。
碧眼的祝女自那时起，就开始不断的听到神谕，据她所描述，那个声音是女性，是神树那
儿所传出，与那国岛的居民们自古就相信，他们所信奉的女神“阿摩美久”便是降临在这
个神树上安座，并创造了琉球群岛，而蓝眼祝女的描述，更加深了他们的信仰。
“中山世鉴”中有一段纪载：“盖我朝开辟，天神阿摩美久筑之。”虽说不全，但除阿摩
美久之外，也纪载了几位神明的名称，历史纪录在时间里，却也在时间里逐渐残破。
在神谕的指示下，琉球各岛几百年来多次躲过了许多灾难，而在氏族之战后，粮食严重匮
乏，各岛按司终于协议统一，并由当时的大祝女依照神谕选出第一任王“天孙氏”。
尔后，“天孙氏”变成了王位继承人的共用姓，第一任王虽然以天孙氏为名，但王位的继
任者并非世袭，其中有几任王，神谕选出之人并非是天孙氏族，而是其他姓氏，这种情况
下，继位者将继承天孙姓，而天孙氏正统氏族的人，会将天孙姓氏之下的其中一个女儿嫁
给该任王，以延续天孙氏的王位血脉。
聆听神谕的祝女，于六十岁便会交接给下一任祝女，而第二任祝女也在传承下听到了神谕
，自此，祝女的地位开始攀升，而王的选拔，也是祝女依照神谕所指示，于是，第一位被
神谕选出的王，即是天孙氏，由神谕所选、亦无人反对。
而初代王被选出来后，当时的祝女最终留下了一段神谕：“今朝无情奉黄炎，辉煌烈阳烬
万年。”流传至今，无人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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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城之内穿过御门与瑞门后，于第一大厅左右分别是龙门和雀门，龙门是王的寝室所在，
而雀门之后，便是王后和侍女们的寝室，此处男人禁入，就连侍卫也都是女性，能够进入
雀门的男性，只有王和身边最信任的按司。
龙门之内，有两间房，若要和王后共度一夜，王便会住在左侧的玉龙房，而若是住在右侧
的赤龙房，那就表示今晚要自己一人度过。
今日，赤龙房灯火通明，内有两个人影，一人坐在桌前书写着什么，而另一人端坐在侧。
“白川氏怎么回复？”穿着华丽的天孙越问道。
端坐一旁的是他最信任的人，玉城按司，他迟疑一会儿答道：“这、目前未有回复，只说
他们的按司还在考虑。”
※古琉球不使用姓氏，而是只有名字，直至姓氏出现时，依旧有只用名字的情况出现，但
纪载中，除了天孙氏之外，其他豪族应有极少的姓氏存在，同时也是身分的象征，此玉城
姓为天孙越的祖父赐予玉城家。
“哼，按司？王国的按司，朕就只承认你一人！”天孙越将毛笔按在桌上，笔墨溅了些许
在桌上。
“王，请息怒。”玉城按司拱手，接着拿出袖中的棉布擦拭桌上的墨渍。
他俩一王一臣，年纪相当约莫四十出头，二人几乎就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也只有在玉城按
司面前，天孙越才会说出心底话。
“嘿！他们将白川氏许配于朕，如今，想反悔不成？”
“非也，王，根据回报，白川氏其实有些动摇，但是他的弟弟是个麻烦。”玉城按司将桌
面稍作整理后，将棉布放回袖内。
“喔？按司的意思是？”
“我已私下告知了白川氏，给了他们三司官的保证。”
“什么？三司官？这启…启不是…。”
※三司官为琉球国最高的执政单位，为三人担任，各管理一个司，故称为三司官。
“王，请您明白，依照白川氏的势力，这已是最划算的交易。”
天孙越眉头皱了皱，白川氏族是其他氏族都堤防的氏族，若果给予三司官的职位不知会有
什么后果，可思考了些许，要让白川氏心甘情愿并入琉球国，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曾祖
父、祖父、父亲，都作了许多努力，终于到了这一步，就差一个氏族，便可以达成琉球国
氏族的统一。
“唉…的确是如此。”
古琉球群岛每个岛屿各有自己的王，起初以名为代表，但同名的人过多造成许多麻烦，一
般学者认为豪族是有姓的，其中最大的除了天孙氏，再来就是白川氏，天孙越亦明白，若
与白川氏采强硬手段，琉球国许久的和平，也许就毁在了自己手上，怎么也不可以走到这
一步。
“白川氏之弟，其亲有谁？”天孙越想了想问道。
玉城按司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递给天孙越，他仔细的端详一会儿，上边详细记载了许多
人名。
“这些人，你都清楚吗？”
“清楚，都已打听完全，必要时可以让暗队做好准备。”
天孙越紧绷的表情，终于恢复平淡，满意的点点头。
“义元，你总是安排的如此妥当。”他叹了口气，言下之意，是作为王的孤独，自小若是
没有碰见玉城按司，说不定天孙越已经走上了另一条道，而作为王最信任的人，他的权力
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义元：玉城按司之名。
古说伴君如伴虎，将领拿捏未有分寸，总会功高震主，而王权之人却怕失去权力，但玉城
按司了解天孙越的心意，曾经几次，他还主动请退，天孙越知他淡泊名利，但放眼这城中
，能相信的却没有别人。可悲…，连自己的王后也得不到他的信任。
玉城按司于是便又留在了宫中，但他拒绝了兵权的受领，所以，琉球国当中，只有天孙越
握有绝对的兵权，这也让二人的友情如此长久的原因。
正值七月之时，晚风干热，伴随着虫鸣，一个脚步声踩在木板回廊上，发出轧吱轧吱的轻
响，听这脚步声，似是往这儿来了，玉城按司望着紧闭的房门，那人终是停在了龙门入口
处。
“告，王、按司大人。”外头两名侍卫手举长枪、转身跪地，其中一名向内回报，一般的
口信者，是不可以随意穿过龙门。
“何事？”天孙越问道。
“按司大人家中夫人即将产子。”
“啊！”天孙越和玉城按司不约而同的惊呼。
“大喜！大喜！义元，赶紧去吧。”天孙越挥了挥手，玉城按司拱手作礼便立即踏出房门
，往王宫城门而去，马车早已在外面等著。
返家路上，玉城按司面色反而越发难看。
他的大宅就在王宫外边不远处，虽说他生性俭朴，但天孙越依照他的身份，硬是替他建造
了一栋符合豪族的大宅给他。
回到家宅，玉城按司直往夫人的寝室而去。
“已经生下来了吗？”玉城按司在夫人的寝室外边紧张的询问。
“还…还未…。”刚来不久的侍女跪倒在地连忙说道。
千算万算，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会是在今天，其他日子都可以，偏偏是在今天，“怎么
会在荒神日呢？！”
此处所指的荒神和后来日本所称的荒神不太一样，一般的荒神说法有许多种，但传说到后
来泛指暴力与灾祸的神甚至是妖，而根据“中山世鉴”纪载：荒神者，海神也；此神三十
年一次，或五十年一次。当世道衰微，不仁乱逆之徒，恣心衡行之时，神即出见，加刑罚
，是惩悪劝善之神也。
而荒神日，据说若是国泰民安，则荒神不会降临，但若是人伦败丧、国乱民怨，则荒神临
，在这天生下的孩子，都会被视作不降之兆。
一个锐利又高昂的哭声从房里冲了出来，听到这声音的瞬间，门外的侍女和玉城按司顿时
不约而同的摀住胸口，一股被火炙烧的难受开始蔓延开来，接着门内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呼
声。
“夫人！”玉城按司一把将房门拉开，只见房内屏风后方，在脚尾末端，一名中年祝女倒
在了那儿，她是来协助接生的。
中年祝女双手高举抱着刚出生的婴孩仰躺在地。
“怎么会这样的？！”玉城按司探了探鼻息，惊见竟已然没了呼吸。
她的脸颊和双手，似乎被灼烧般略有焦黑，手里抱着一个婴孩，有着一头稀疏红发，这时
虽然哭声渐弱，但玉城按司依旧感到胸口的闷热阵阵传来。
此时生子的夫人，是玉城按司再娶的第二名夫人天孙行雁，而第一位夫人，在他替玉城按
司生完大儿子后不久便重病身亡，当时，他极为哀伤，始终郁郁寡欢，天孙越见他如此，
便将自己最小的妹妹天孙行雁许配给了他。
起初玉城按司是拒绝的，但一段时间相处后，发现她知书达礼、温柔贤慧，即使在迎娶后
，玉城按司没有对她产生特别的感情，但她依旧是默默的陪在身边，做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终于让玉城按司接纳了她。
“大…大人…孩子、孩子怎么样了？”天孙行雁躺在床榻上虚弱的问道。
这时玉城按司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听见她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凶…这是大凶…。”玉城按司嘴里喃喃自语，而天孙行雁似乎气力用尽，昏厥过去。
他从身亡的中年祝女手上，抱下孩子，想不到却是灼热异常，于是，他便用长袖将孩子给
卷了起来。
“此子…此子绝不可留…，否则可能…。”玉城按司心中五味杂成、忐忑不安，这是自己
的孩子，但却如此怪异，他不由得想起了神谕。
“玉城按司得二子，一子学识渊博，笔墨銮凤；另一子勇猛无畏，浴火升龙；降世奇才，
水载覆国，是吉是凶，天由未位。”
知晓此神谕的，还有天孙越，当年听完神谕后他反而哈哈大笑：“好！好！按司，听来你
的孩子不是普通人啊。”
玉城按司则是郁郁寡欢，这神谕当中的意思，是指自己的儿子会对王国不利？
“怎么了？不高兴吗？”天孙越见他眉头紧皱，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神谕似乎…似乎…。”
“你多想了，我琉球万载至今，你的儿子对朕来说，当然是大吉！”天孙越拍了拍胸口说
道。
“是、王说的是。”玉城按司拱着手说道，但心中依旧放不下这段神谕，直到在荒神之日
，第二个儿子到来，古怪的外貌和出生的异相，他更加确定，此子将来是场灾难。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儿啊，你怪我吧…。”玉城按司语带哽咽，带着婴孩出门而去。
“夫人！夫人！啊！”门外的侍女见玉城按司快步离去，赶忙入内察看，印入眼帘却是身
亡的中年祝女，不由得惊呼出声，几名侍女和下人闻声也渐渐聚集过来。
“咚、咚、咚咚。”一个轻轻的鼓声，配合著树叶的沙沙声响，轻柔、优美，一阵睡意急
息而来，宅内的人们纷纷倒地昏迷，准确来说，是睡着了。
唯一清醒的，只有玉城按司。
“啊！”“闻得君大人！”
只见回廊末端，正前方的祝女踩着舞踏，中间两位祝女提着微弱的灯笼，上边有着树木的
图徽，后方的两位祝女，手上拿着神树的树枝，上边有着约手球大小的树叶丛，绿意茂密
、没有丝毫枯萎，据说有着驱邪避煞的功效，而五名祝女的正中间，便是闻得君。
※闻得君：又或闻得大君琉球的祝女当中地位最高、也是唯一可以聆听神谕的祝女。
※第一任闻得大君，根据记载，应是尚真王时期，其妹“音智殿茂金”被封任为初代闻得
大君，亦有阶级之分，依序为闻得大君、众君、大阿母，最后才是祝女；在此之前古琉球
仅以神女、天女、祝女、或大神女来称呼，没有记载详细的封号，为方便阅读，在此便将
其称为闻得君。
※在尚真王时期，为削弱祝女过于庞大的权力，因此将此前的神女权力大为回收，并设立
闻得大君，在此时，祝女已经是一种官吏名，是国王用宗教信仰来巩固权力的一种手段，
甚至乎祝女已经不会仪轨，而是另招聘民间巫女来进行仪轨。
六名祝女行走不疾不徐，但有一种肃静的气氛，仿佛她们周边的时间是静止状态，一种神
圣围绕着她们左右，而她们就像在恭迎神灵降临一般。
闻得君在玉城按司面前停下了脚步，后方的两位祝女轻轻的转动了几下神树枝，胸闷顿时
消散，呼吸也得以顺畅。
“闻得君大人，为何…。”玉城按司拱手作礼。
闻得君没有回答，与那国岛离本岛相当远，搭船得好几天，所以她肯定是很久之前就已经
出发至此。
“此子，按司如何处置？”闻得君的声音，轻柔、飘渺、仿佛…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声音
。
她的肌肤白净、身材修长、五官精致、身着红白相间的朴素祝女服，只有衣袖的部分比一
般祝女来的长，头上没有装饰品，而是用红绳在身后的长发上扎了长辫，她虽年近四十，
但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罢了。
以容貌来说，每一任的闻得君几乎都是美若仙女下凡，但却无人敢有非分之想，因为她们
的眼神当中，仿佛能看穿灵魂、你的想法被一览无遗，就算是宫中或其他豪族，皆没有一
人敢在私底下谈论她的美貌，因为对所有琉球人民来说，闻得君就是神的代言人。
“这…这个…。”
“要杀掉他吗？”杀？此话一出，玉城按司心中一凉，立刻产生了一种自己的心已经被杀
了的感觉，虽说他久经战场，却也难掩惊讶，后背顿时一阵冷飕。
“这…这…。”
“看来按司，还未明了神谕。”
“此话怎讲？”
“一子学识渊博，笔墨銮凤；另一子勇猛无畏，浴火升龙；降世奇才，水载覆国，是吉是
凶，天由未位。”
“是吉是凶，神谕没有指示，但，若非大凶、便是大吉，如此意思，按司明白吗？”
“当然明白，但即使如此，也不可让些微的危难，影响到我琉球。”
“终有一天，王国会需要你的儿子，是覆又或是复，还难说的很。”
“这般，启不是赌注？”玉城按司问道。
“按司还没有下注，便自愿认输了吗？”
“啊！”玉城按司恍然大悟，若果将来琉球需要这个婴孩，而自己却在这时将其扼杀在此
，这不便是不战而降、不赌便输吗？“您说的是…。”
闻得君双手取过婴孩，这时，玉城按司无意触碰到闻得君的手背，仿佛电击般，一瞬间，
意识已不知何去。
红发的婴孩这时已经熟睡，闻得君用食指和中指，从神树枝上轻拈一片叶子，放在婴孩胸
口，他的体温立刻骤降，直至和一般人差不多，而树叶却立刻枯黄，接着，她又从袖口取
出一小袋子，从里边倒出些许灰烬，轻轻抹在婴孩头上，红发渐渐染的黑去，闻得君嘴里
唸唸有词，而后，婴孩便不再长出红发，而是黑发。
“孩子就叫玉城未来吧。”
接着，闻得君欲入寝室，两名祝女放下灯笼，将昏迷的夫人安置好，闻得君将婴孩放在她
身旁，拈下一片树叶，轻轻打开她的双唇，将树叶安在舌下，另一手三指摁在她的额头，
只见呼吸缓缓的趋于平顺。
那天过后，所有玉城家宅的下人完全忘了所发生的事，只知道家中多了一个少主，而玉城
在那天也不知道是如何回到自己的房间，因接生而去世的中年祝女，也在之后进行了风葬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