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一直无法放下，就算已经经过了十多年，
就算我真的已经快要忘记以前的习惯，甚至是面容。
“阿贤啊，这星期有没有要回来吃饭？有你爱吃的卤猪脚喔。”
那句我一直记着，只因为我说这周末公司刚好要去参展很忙，月底再回去。
老妈在电话里没多说什么，叫我记得按时吃饭，我胃不好。
等我回到家时，看着白篷搭起，我真的以为我是不是还在车上做着梦。
老爸说老妈是意外被酒驾的人撞了，肇事者逃了，附近没有监视器…还没有找到是谁……
他一脸疲倦混著哀伤。从小看着那伟大勇于面对任何事情的老爸，
连老弟出生时都没哭的他一直红着眼眶。
“你妈啊，还跟我说你月底回来，叫我星期四提醒她要买猪脚回来卤……”
我耳朵一直嗡嗡嗡嗡，什么声音都好摇远，像沉在水里听着老爸讲话。
“怎…怎没打电话给我？”
“她有说你要去展览很忙啊…我怕突然打电话给你，工作怎么办？”
“那不会比我见妈最后一面重要!!!”我吼了出来，不是责怪他，我是怪我自己，
怪我自己!!!
“对不起……”他轻声说著，按了一下我的肩膀离开。
我站在冰柜旁，全身忍不住的颤抖，迟迟没勇气去翻开布帘。
“妈……我还没吃到，妳怎走了……”细如蚊蚋的声音我连说都快说不出口。
酒驾，又是酒驾！到底多少人都是被酒驾害死的？台湾对于酒驾罚的太轻，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老是发生。现在肇事者都不知道是谁，能找谁追讨？
老天爷，祢就这么狠的带走她，不能让我有些时间？至少道别也好……
不，我说不出口，这怎么道别？怎么道……
跪倒在冰柜旁，我仍未翻开布帘看她一眼，突如其来的痛太痛了，我怎能去翻开？
是不是都是假的？是不是？我打了自己脸颊，会痛，会痛啊……
我多希望不会痛……
“哥……你回来了？”老弟从门口进来，提着一些东西。
“……我买了些往生纸，帮妈折些莲花吧？”他的眼睛通红的，微肿。
“你有查到是谁吗？”
见他只是缓缓摇摇头，说他在网络上好几个社团、FB、都有贴文询问，但就是没消息。
“怎连你都不打电话跟我说？”
“爸说让你好好专心把展览弄完再说，也……也差不了几天。
而且……妈当时……状况不怎好。”
“状况不好是什么意思？”
“就……可能是撞的力道太大……所以……”他没有说下去，说不下去。
我没有接话，我根本无法想像当时的样子，多惨？有多惨？
老天，如果我妈有多惨就让那家伙有多惨吧，我恨啊!!!
我妈人那么好，辛苦把我们养大就这样让一个乱七八糟的酒驾撞没了，
不是撞伤，是撞没了!!!没有了!!!
老弟拉着我起来，我抖着手，缓缓的拉开布帘，入眼的是平时的样子。
也许是爸先拜托画妆师处理过吧？我不想去问……“妈……你就放心……放心……”
我捏皱了布帘，我这心理的痛、恨要怎么办？能怎么办？
那晚我本要守夜，爸要我去睡，说我刚忙回来先休息一晚。
也是，连着几天忙着公司参展的事情的确很累，若守夜应该也是坐着打瞌睡。
简单冲个澡，虽然没胃口还是吃了一颗苹果垫胃。
“要按时吃饭，你胃不好……”脑海中响起她的叮咛，又再次鼻酸红了眼。
因为疲倦所以很快睡去。
“阿贤啊，起床啦，你今天不是九点要去面试？现在都八点了来的及吗？
快~点~起~床!!!!”
我听到声音瞬间从床上弹起来。下一秒看到老妈打开房门，“阿贤，你是起来了没!?”
我一脸呆愣看着眼前景象，“妈？”
“阿怎？是睡昏头？你不是九点要面试？快去准备啊!!!”
“蛤？九点面试？”我脑子卡住，我不是…妳…妳…我转向放在床头柜的日历时钟……
五年前？不就是我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我在找工作……
“阿贤啊？你怎看起来呆呆？真的睡傻了啊？”她走过来一手捏起我的脸颊，
“回神喔，是有要紧没？”
“喔，很痛啦!!!”然后我匆匆下床去盥洗。
脑子连惯不起来。明明昨天…做梦？但很痛!!刚被捏的那一下。
我现在满脸充满疑惑，不管了，穿上昨天准备的西装就出门去了。
那是面试我现在……五年后仍在上班的公司。
我犹如以往的记得重复播放一样，每一句话，每个场景，每个感受都再次重现。
除了刚起床那时不一样，因为原本那天早上被叫醒时我是很紧张匆忙，
而不是傻愣在床上耗了快十分钟。
回到家我躲在房里想着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做梦的话……我回到过去了？
什么原因？我又不是死了，我也没受伤，身体健康的很。
当晚吃晚餐时，我第一次帮老妈夹菜，
没想到她瞪大双眼看着我“你有没有要紧？是怎么了啊？从早上起床就怪怪了。”
看着她吃惊的神情，我笑了，“没有啦，做恶梦而已。”
“唉唷，吓到三魂七魄都跑光光，明天带你去收惊。”
“我没事啦。”
“没事，没事还给我夹菜，怪怪。”她吃了一口饭菜，
“生你也21年了，没给我夹过菜，还是你有事瞒我？今天面试不顺利？”
“没有，面试很顺利，但不知道会不会录取。”
“明天还是带你去庙里拜拜收个惊。”
我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注意老妈一举一动，吃饭的神情，我从没仔细瞧过。
记忆中面试隔天会收到录取的电话，然后晚上全家人出去吃饭。
我会回来多久？难不成这五年要重新走过？这样我是不是可以阻止那件事发生？
我可不可以在那个星期回家吃老妈卤的猪脚，跟他说这个月出门小心点？
还是干脆让公司扣我绩效带爸妈出国玩避过那个时间点就好？
晚上睡前，我躺在床上想不透我怎么跑回以前？那未来的我呢？工作呢？
想到睡不着于是又起床，走到老妈房间。
我站在门外，房门没有关，她跟老爸都已经熟睡。
我站在那静静看着，虽然只有小夜灯不是很清楚，但我还是看着……直到突然鼻酸，
我偷偷的，小小声说了“妈，我爱妳……”然后蹑脚回自己房间。
再次躺回床上忍不住激动的大哭，却只能隐忍着声音。昨天还痛得撕心裂肺，
然后今天看到已经不存在的人活生生在眼前，我不知道要怎么说那个感受，
很痛…但又不能让自己情绪表露出来。
不知道几点，我哭累渐渐睡去。
“哥…哥…”
“嗯……？”我迷迷糊糊听到老弟的声音。
“哥，你没事吧？”他摇着我肩膀。
“怎么？”我莫名其妙看着他焦急的脸。
“你都叫不醒，爸担心死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睡很久吗？”我看向一旁窗户应是晚上的时间。
“你睡整整快两天。到底有没有事啊你？”他一脸担心。
“两天？我没怎样啊，有没有接到面试电话？妈呢？”
“什么面试？你是不是太难过疯了？妈死了啊!”他又晃了晃我肩膀。
“阿贤啊？你人是不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去医院检查看看？”
老爸听到声音走来房间看我。
“……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
“你妈才刚走，你身体要是有什么问题去医院看好，不要再让我多操心。”
老爸也一脸担心看着我。
“我真的没事，我……我只是梦到妈了。”
“妈有说什么吗？”
“我是梦到以前我去面试的那天……”应该是梦吧？但为什么又那么真实，
脸颊仿佛还能记起那天早上被捏的触感。
我看着老爸，“爸，你去休息吧，接下来我守着，有什么事跟我说。”
“你这一回来莫名其妙睡了两天，叫也叫不醒，你真的没事？”
“没有，这月初公司健检的报告全都很健康。真的，可能是我太累了，
公司这次参展我半个月几乎天天加班。”我赶紧找个理由唐塞让他放心。
他一脸狐疑看着我，最后也只叹口气。“那我先去休息，有点累了。”
然后我到了厨房找点吃的，在后头跟进来的老弟拿着方便面给我“要不要吃？”
“好吧，懒得煮。”
“哥，你真没事？昨天我中午去叫你时完全叫不醒没反应，我想说你可能真的太累了，
我下午又去叫你一次，你睡着的样子跟死了没两样。”
“我怀疑我遇到什么神奇的事了。”
“怎说？”
“我觉得很像回到过去，回到我面试那天。”
“你睡傻了吧？你不是说做梦？”
“你觉得我说我回到过去，爸会信吗？”
“也是。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听到妈叫我起床说面试要迟到，我醒了，然后傻住愣在床上，
妈还走过来捏我的脸。接着很多场景讲过的话都跟以前一样，
很像你直接回到那天又再一次过一次那一天。”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到那天到是因为我哭累了睡着，然后到刚刚被你叫醒。”
“好奇怪，你真的不是受刺激太大产生幻觉什么的？”
“我还很清醒，但总之……就这样。可能是老天给我一个道别的机会吧……”道别？
这不是我在心理的希望？
所以老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是吗。
我突然放下筷子腾的站起，然后直走到冰柜翻开布帘一看。
“哥？”
“妈笑了。”
“妈笑了？我看。”他头凑到旁边。“真的欸，之前没有……为什么？”
“也许看到我回来了吧，也许……”还是因为没见到最后一面，不舍得我，
又再与你相处过了一日呢？
还是妳听到了我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