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台北大概接近七点半,虽然是夏季但天也已经黑得差不多。我算准了楼梯,一上
去就是台铁跟捷运的交会点。从口袋里抽出悠游卡和手机,通过闸门后拨了夏希的电话。
“我到囉。”
‘嗯,好。’夏希声音淡淡的,像纯文学被影像化后的对白。
“下班了吗?在家?星期五晚上不去哪走走吗?”我试着提高兴致。
‘要去哪?’
“都可以啊!东区什么的囉,不然逛逛夜市?”
‘还是不要好了…有点累…’
看来是失败了,最后夏希决定随便买个食物回去,看看电视什么的,跟平常一样过了
就好。反正套房附近就是师大夜市,夏希因为上班方便而选择了这里,她无法忍受通勤时
的交通,机车或捷运都不行。‘那简直就像泡芙里的奶油馅。’夏希这么说。我倒觉得这
比喻听起来还挺舒服的,或许那跟夏希只喜欢吃泡芙的酥皮有关吧。
走出台电大楼站的三号出口,打扮青春的年轻人潮带着期待从我身旁穿走而过。迎面
的不屑一顾,擦肩的只留下浅浅的背影。我曾经以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轻多了的自己,还
能透过他们的掩护徜徉在时光的灰色地带。每次被误认都有点开心,好像偷到了什么难得
的东西般沾沾自喜。但现在,渐渐习惯了不去在意。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仿佛说好般注意到了日期。原来三个月后的今天就满三十岁了
啊。我稍微站出骑楼靠近马路,抬头望着朦著微光的城市棱线,缓慢而深切地吸了一口气
含在嘴里,暂时就那么憋著。听着心跳,听着血液的流动,连接上现实的轨迹。然后,以
同样的速度慢慢呼出。
到底岁数之于人生有什么关联?将那些合理地分划成了几个步骤,边界或许可以调整
但最好别移动太多。这几乎是世界普遍奉行的铁则。时间到了就是该那么做,好像只要这
样一切都能顺利下去。这么说起来现阶段我脑子里该思考的应该是结婚的什么吧?那看来
我似乎delay了呢。不只遗失了意义,连另一方面也陷入了僵局。
我冷哼,转身走进师大路。忽然一道白影划过眼前,以笨拙的姿势停在不远的机车后
照镜上。那跟我在家里遇见,吃著杂草的小鸟长得好像。差别在于脖子上多了几片细细的
黑色羽毛,那从前面到后面刚好绕成了一圈。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来的?我看了看四周,
似乎没有任何人对这样突兀的生物感到兴趣。难不成只有我看得到?!这种想法也太中二
了。我晃了晃脑袋,继续前进。就算只有我看得到那又怎样?
买了咸酥鸡、水煎包和日月潭红茶,一贯的套餐式组合。右转进云和街。从那里望去
,三楼房里灯是暗着的。等我打开门,才看见夏希靠在床头,脚上摆着笔电。
萤幕里韩剧的光灼深了夏希脸的轮廓,和未干的泪。
“…什么东西这么感动?”跟夏希提过很多次,不要在黑漆漆的环境下盯着电脑。原
本应该涌起的怒气被我强压了下去。因为我很清楚,那泪跟剧情毫无关系。打开灯,将食
物放在桌上,我打起精神跳着凑近夏希身边。“是什么是什么?我瞧瞧。”
‘没有啊。’夏希不着痕迹地用睡衣擦了擦脸颊,像消除蚊子叮咬的刺痒那样。阖上
笔电交给我。‘肚子饿了,吃饭吧。’夏希说。
我把电脑放回桌上,将食物整理好铺排在椅子上。那样的高度比较适合床面。撕开咸
酥鸡的袋口,拿掉水煎包盒子的橡皮筋,抽出吸管插进饮料封膜,在下面垫了几张卫生纸
。
夏希抓着枕头蠕动到床沿,我脱掉裤子面对电风扇坐在床和书桌之间的地板。按下遥
控器打开电视,浏览了一遍电影台,摸摸鼻子无奈地停在比本土剧能看一点点的新闻台。
“呼!热死人了!不过夜市那还是一堆人,真不晓得他们怎么逛得下去!”我啜著红
茶。“光看到就觉得恶心。”
夏希咬了一口煎包,慢慢嚼著。像没听见我说的话,露出不算表情的表情。望着面皮
里头的肉块说。‘还好吗?’
“嗯?”虽然我一直看着她,还是无法确定夏希那句话的对象是谁。
‘嘉义。’
“喔喔!”我用力吞下嘴里的红茶,拍了拍身边没有牌子的廉价背包。“都拿回来啦
!竟然一本都没少,我真是太厉害了。花点时间读一读,昔日威镇江湖的数学王子就能卷
土重来了!”
‘不错喔。加油。’夏希爬下床,坐在我的身边。我伸手搂着她,不知怎么有种胶状
般的凝滞。
“对了,今天接到裕二的电话,他买房了耶。”原本只想多说些什么。吐出这个话题
之后马上有点后悔。
‘喔,厉害喔。’夏希非常一般地说著,像通过绿灯的步伐那样。‘买在哪?多少钱
啊?’
“竹北囉。看他也没什么想法离开台积电,这下正好完全定居在那了。”我握著夏希
的手,她的指头细细冰冰的,有点讶异但我没有提起。“多少钱喔。他是说头期款三百万
啦,加上三十年的贷款。”
‘三百万。裕二存了这么多喔?!’
“当然家里多多少少有帮忙啊,傻孩子。”
我放下咸酥鸡的竹签,拿起红茶凑到夏希的嘴前,她默默喝了一口。新闻正播报著关
于台湾年轻人为何如此不堪,企业主们祭出了三十几K的高薪仍聘不到适合人才的消息。
一位某知名人力银行的主管受访时表示,现在年轻人必须具备复合式的专长,最好还能流
利地使用英文之外,至少两种以上的语言,这样才能在求职路上攻无不克。
然后在职场上当一条称职的狗是吧。我没说出声,趁夏希不注意转了台。新闻却来到
万物齐涨的部分。摊贩们一脸为难地说着实在撑不住了,逼不得已只好如此。总觉得很好
奇,虽然印象中电费是不曾调降过,但原物料的部分本来不都是起起伏伏。怎么老是爱用
“回不去了”来形容调高的订价?所有东西都要立即反映成本,仿佛不那么做芒果便不再
认为自己是芒果。听起来相当麻烦啊。
所幸随便转了个偶像剧,就这么停在下一秒便进入的广告。夏希将空了的纸盒放进塑
胶袋,捧著自己的饮料靠在我的胸口。
‘那那个呢?’
“什么?”从背后看不见夏希的视线。但应该不是在指任何有形的东西才对。
‘你回嘉义除了拿讲义之外的那个。’
“那个吗…”我轻轻抱紧了夏希。“还是想再努力看看。”
‘跟现在一样吗?’
“跟现在一样。”
(待续...https://www.facebook.com/louisdayhappy/posts/20854519581688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