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关于台北城的一千零一个角落-4

楼主: ninobearashi (nino)   2018-07-01 18:39:07
(忘忧森林)
这座森林时常起雾,但常常能看到一位老人家在雾中散步。
那位老人家是这里的地主,他在森林入口处立了块木头,
上面被题了两个字,
 
 
忘忧。
 
而当地人都知道,
 
忘忧,忘的不是忧愁。
 
 
 
 
 
 
 
谢老先生很讨厌别人进到他家。
即使是他的亲友跟邻居也是一样,因为听说他失智的程度,已经让他忘记他的家人跟好友
是谁。
虽然如此,但还不致于丧失生活能力。
谢老先生的身体还算健壮,一直都是一个人去到旁山腰的田里,采收自己种的菜。
山上的风吹来徐徐,可以常常看得到他谨慎的在他自己的菜园里打理著。
他偶尔骑着那台老档车,下山去卖场买些其他食材,回到家自己再简单料理。
有位社工小姐不定期的会来这里看他,趁谢老先生不在家的时候,替他的米缸加些米,整
理一下房子内外,煮一些饭菜,也找附近几个大婶大伯一起来坐坐,陪陪谢老先生,让这
里多点人声,热闹一些。
但因为谢老先生不喜欢别人来他家,所以社工小姐也只在门口外招呼几张桌椅,让大家聊
聊天而已。
其实谢老先生并不是没有亲人能依靠。
谢家在南投小有名声,谢老先生以前也住在南投的闹区。
只是几十年前,谢老太太因病辞世,他唯一的女儿也因为外嫁,不曾回到家里。
说是外嫁,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女儿跟人私奔,所以也没有所谓的嫁不嫁,更别说是喜宴
招待。
他也因为女儿的自私任性,受不了亲友们的闲言闲语,加上自己的自尊心作祟,于是跟她
断绝关系,不相往来。
在当时,谢老太太还在世时,谢家祖先分给他在南投一块山腰的地,那是个时常起雾,且
尚未开发的小森林。当年女儿刚离开家,他受够了那些闲言闲语后,便请人在小森林外围
,盖了栋两层楼的楼房,跟谢老太太两人从山下谢家庄,迁居到山腰生活。
在那里起居简单,也不奢侈,白天到菜园忙碌,下午偶尔会跟谢老太太两人,走到总是起
雾的小森林里逛逛。在黄昏时间,摸著微微的雾色,看看夕阳,些许的浪漫。
就这样,过著纯朴的生活。
只是,谢老太太偶尔有些思念她那离开的女儿罢了。
在迁居到山腰之后的某一年某一天,是例行家族聚餐,谢老先生的亲友亲自上山,邀请谢
老先生与谢老太太下山聚聚。
挨不过谢老太太对家里的念旧,于是他们两夫妇下山参加聚会。
用餐时免不了共酒,在餐桌上,一个年轻的晚辈在酒后告诉谢老先生,其实他女儿是破坏
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而且一直有传闻,她已经跟当时私奔的男人分手多年,还偷生了一个
小孩,住在简陋的地方,三餐不曾温饱,现况是狼狈不堪。
这个晚辈不停数落谢老先生女儿的是是非非。
在南投准备要出嫁的女儿,没有办场婚宴招待地方邻里也就算了,居然还让那男人跑来南
投抢人搞私奔,闹到让家族的人蒙羞,这个女人真是谢家耻辱。
话说至此,其他亲友并没有任何反驳,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吃饭。
谢老先生虽然不相信女儿的狼狈现况是真的,但听完这席话也气得面红耳赤,谢老太太则
当场心脏病发,昏厥送医。
几天后,谢老太太病情稳定了下来,办理出院。出院后,两人回到山上。
那天夜里,谢老太太睡不着觉,独自坐在床边看着相簿。
她思念著女儿,看着相片里女儿的脸庞,不自觉的流泪。
谢老先生起身安慰她,本想走去厨房替她倒杯水,却默默的走向二楼,打开某间房间。
房间里,有着高雅的丝绸被单,床柜放著几只娃娃,墙壁贴著喜字,那是他为他女儿布置
的新婚房。
他不发一语的站在房门口。这么多年来,他早已认同那段私奔的爱情。
他其实也一直在等待。
隔天,谢老太太决定要去找她的女儿,她把这件事情告诉谢老先生,谢老先生不忍她难过
,于是点头允诺。
然而半年来,始终没有好消息,因为谢老先生不希望让家族的人帮忙,而当时网络并不发
达,找起人来,事倍功半。
两个老人家,只懂得登报。也像无头苍蝇般,去到其他县市的市区,在大街上询问。
登报的事以及在大街上找女儿的举动,终究还是被谢家庄的人知道了,于是某些丑陋的传
闻在谢家庄漫延开来,
包含他女儿早已死亡的消息。
谢老太太听到后一度崩溃。
多少次,谢老太太的旧疾使得她变得更加虚弱,全依靠她对女儿的思念,用毅力撑到现在

谢老先生多么不舍。
半年过去,谢老太太那积劳成疾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长年的心血管疾病以及多日的寻女生活让她体力耗尽,最终住院。
在医院,她罩着呼吸器,依旧不时流着眼泪,念著女儿。
医院的空调温度冷冽,与医生谈完话的谢老先生,走回病房。
他坐在谢老太太床边,眉头逐渐深索。
几个礼拜后,谢老太太在医院握著谢老先生的手,流下这辈子最后一次的眼泪与遗憾,
离开了人世。
丧礼上,许多人来吊信,包含那些爱胡传流言蜚语的亲友们,可是谢老先生却不发一语,
因为场外依旧听得到那些人在窃窃私语,关于谢老先生与他太太及女儿的各种不堪。
他深信女儿依旧活在这世界上,且生活过得非常快乐幸福。其实他也只能这么相信,因为
他不甘心谢老太太的辛苦一点意义也没有。
但其实,谢家庄有些很善良的晚辈,有替那两老夫妇找寻过他们的女儿,也已证实了他女
儿已经死亡的消息。
只是他们不忍心很真实很真实的告诉谢老先生以及谢老太太,这个悲痛的事实。
而谢老先生再怎么不愿意听信他女儿已经死亡的传闻,那些耳边呢喃却也隐隐的出现在心
头和脑海,挥之不去。
他看着她灵堂上的照片,决定替她隐瞒真相,
因为他多想这老伴能忘了她女儿。
后来,他带着谢老太太的骨灰,回到山上的家。
从此,他拒绝那些亲友来访,也拒绝邻居交际,因为他怕那些人的闲言闲语,会让家中的
谢老太太再度流泪。
他不想再让她哭了。
某日清晨,天空才微微的亮,谢老先生搬了张桌子,还有文房四宝,走到小森林入口外大
笔挥毫,
小森林依旧起雾。但清晨的阳光,正温柔且缓缓照着他坚定不移的背。那光线,也稍稍照
透了那起雾的小森林。
 
谢老先生为这座森林题了字。
 
 
偶尔的下午,他会一个人去起雾的小森林散步,并带着谢老太太的手镯,回忆著过去。
谢老太太喜欢这里,尤其是黄昏时刻,金黄色的夕阳光线,穿透过交纵的枝叶,洒在森林
的步道上。
 
 
谢老先生爬上了森林某处的小丘陵,
小丘陵有些薄雾,上面站着一个人,是谢太太。
谢太太伸出手,拉着谢先生上来,两人一起看着美丽的山景。
 
 
 
谢先生紧紧牵着谢太太戴着手镯的手,谢太太看着他,并依靠在他右肩,在他身边微笑,
 
 
 
多年来,久违的微笑。
 
 
 
眼前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们的女儿,缓缓的向他们走近。
谢太太流下了眼泪。
她抱住谢太太,拼命的道歉。
一直的道歉。
那些道歉,夹杂着太多懊悔。
 
夕阳停止在这一刻。
后来,他们的女儿松开了手,转头离去。
谢太太多么的不舍。
谢先生牵起了她那戴着手镯的手。
 
 
 
慢慢地,她的手,逐渐变得透明。
 
 
 
她看着爱着的他。
他看见她脸上的眼泪,依旧飘浮着思念。
最后,她的身影终于消失,留下了一只手镯。
而他的手掌上,有着谢太太滴下的眼泪。
 
 
 
夕阳如此耀眼,谢老先生独自站在丘陵,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手镯。
小森林的入口,立了一块木头,上面被题了两个字,
 
忘忧。
 
而当地人都知道,
 
忘忧,忘的不是忧愁。
是谢老先生不忍心再让谢老太太流泪,
希望她忘了她女儿,谢忧。
谢忧,
是我的妈妈。
谢老先生,则是我的外公,谢火王。
我是张婉静。
这里,是忘忧森林。
爸爸在我18岁的时候,买了台车给我,也把外公外婆的故事告诉我,说外公一直都在南投
的忘忧森林外面居住。要我有空自己开车去看看他,他不去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知道外公
不喜欢他。
妈妈跟爸爸私奔是真的,而妈妈并不是爸爸的第三者,他们很正常的交往。爸爸曾带妈妈
回家过,但是爷爷却不喜欢妈妈,于是爸爸跟妈妈协议去台北自力更生。奶奶很贴心,偷
塞了十万块给爸爸。
爸妈没有办婚宴,只有登记,几年后,妈妈怀孕有了我,却因为我而难产过世,爸爸独力
抚养我长大。
是的,妈妈的确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我还在。
可是我还在。
 
我一直都想这么告诉外公。
考上辅大之后我才拿到汽车驾照,我常常自己偷偷开车到忘忧森林,在远处看看外公。
我不敢靠近,因为听说外公失智的程度,已经让他忘记他的家人跟好友是谁,所以不喜欢
外人靠近,即使我是他的孙女。
那天阿进提到要去一座常常起雾却很美丽的地方,是忘忧森林,我听到后当然一口答应。
我打电话给社工小姐,她知道我要来,趁外公不在,偷偷煮了一桌招待我和阿进。
我们几个坐在门外聊天,不久,突然一台老档车靠近,是外公回来了,
我急忙的站起身,紧张的看着社工小姐。
外公停好车,拿着几大袋肉和水果,推开门,直接走进屋内,并回头看着我说了句话,
我愣在原地,转头看着社工小姐,
她对着我,露出了暖暖的笑容,像是知道什么事情一样。
而那笑容,就像此刻天空中的太阳一样,既耀眼又温柔。
‘别太早走,晚上留下来吃饭。’
 
外公对我这么说。
听说外公失智的程度,已经让他忘记他的家人跟好友是谁。
听说,那只是"听说",而且是听谢家庄的人说。
#远方的忘忧森林
#那阵浓雾
#渐渐地散开了
【关于台北城的一千零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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