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喝醉,只是有点累。
一件已经晒到发白的破牛仔裤,一套布满皱折的褐色格子衬衫,一头不用特别
整理就非常有造型的自然卷发,我双手插在口袋,弓起身子走着。
我不是有点累,是很累。
下午两点,偌大的艳阳毫不留情地放出箭海,汗水如血般湿透了每个人的身心
,无一幸免。
大概四个钟头,我就这样走了四个钟头。
到现在我仍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而我所住的城市却比想像中还大,一直到现
在周遭仍是我熟悉的景物。
我还特地选了几条平常完全没走过的路,在不知名的路口转了随机的方向,穿
过只有一个人宽的窄巷,翻过几堵残破的矮墙。
有时就这么直直地走到路的尽头,有时则在某个十字路口突然拐弯,甚至调头
。
就鸟瞰图来说,虽然不保证一直是在前进,但理论上我应该连回去的路都搞不
清楚了才对。
但怎么绕了半天…
身旁出现了妳常去的蛋糕店?!
前面路口的电影院,不就是我们第一次单独逛街(也是唯一的一次),约定好
的碰面地点?!
右边这条巷子里有妳最爱吃的冰淇淋。
再过去,第二条街左转,有妳一直念念不忘的阿伯烤玉米。
精准的火候,硬度适中的口感,再加上独门陈年酱汁,妳总说全台湾只有阿伯
的烤玉米才是烤玉米。
‘一枝三十!谢谢!’
从熟悉的阿伯手中接过玉米,香气依旧,那次约会因为额头上的青春痘,妳必
须避免任何味道太过刺激的食物,妳要我答应,下次有机会一定要一起来吃。
我点了头,我们还勾了手,但这些…对妳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我继续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
动作像在寻找著什么,但那到底是什么?
我用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将啃蚀干净的玉米残渣甩到一旁的垃圾桶,框啷的
声响,惊动了垃圾筒周围的流浪狗。
牠们愣住,瞬间压低身躯,拖着下垂的尾巴,扭头躲进街道的暗处。
想起妳说过,我就像流浪狗。
不修边幅的外表,不怎么整理的头发,没什么精神的打扮,加上总是低着头走
路。
‘尤其是眼神…’妳说。
‘不过才十七岁,怎么会有这种眼神,我看得出那不是假装,每当我盯着你的
眼睛,就觉得自己好像掉到了一片黑色的湖泊,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强烈地失落感,
接着拼命在湖泊上翻拨,就好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妳的脸贴近了我,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
“不会了,那种眼神不会再出现了,因为,我已经找到,那件很重要的东西…”
我说。
但对妳来说,我也一样重要吗?
风很大,天色慢慢变暗,我站在河堤上,望着妳曾经抱着我的位置。
上个月被重新粉刷的提岸,才短短几天又出现一堆涂鸭,其中不乏情人伞,几
年几班谁谁谁爱谁谁谁,或是谁谁谁生日快乐之类的字眼。
那天,我告诉了妳一个秘密,其实我已经喜欢妳很久了,却一直不敢让妳知道
,妳懂,我不想破坏我们好朋友的关系。
每次当妳爱上了谁,又牵了哪个男生的手,我就会到这里,放走一艘纸船,告
诉自己,该放手了。
那些纸船顺着河,隐没在夕阳深处,一去不回,而我却始终没有对妳真正地放
开手。
如今回到这,我又折了一艘纸船,看着河面上自己的…咦?这…这不是我的倒
影啊!
怎么…怎么妳会在河里!?河面上映着的怎么会是妳!怎么…
啊!!!!!!!!!!!!妳为什么不接受我!!!!!!!!!!
二零零三年,六月,王博志整型医院。
“来,慢慢睁开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
接过护士手中的镜子,看着里头的自己,我,笑了。
‘很喜欢,谢谢。’
这天,阳光很耀眼,因为太爱妳,我把自己,变成了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