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菲律宾南部的达沃市,经过一整天马不停蹄的市场调查后,一直到天空只剩
下黑色,我们才开始找寻当晚落脚的地点,我与两名菲籍同事问遍了大街上的旅馆,但
可能适逢当地的庆典时期,居然都没有空房,车中仪表板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整,
我不免有点急躁。
在同一条大街上来回好几次之后,才在一路口转角处,看见旅社的标记,我便指示同仁
赶紧前去,然而它并不真的位在转角处,我们右转之后,在狭窄的道路上开了好一阵子
,才在巷子的深处看见那间旅社。
旅社内呈现一股老旧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长期被冷气压抑著的霉气,简陋的木制柜台
上放了一个透明罐,里头的糖果都以皱烂,应该全都过期了,柜台人员是个双颊微微凹
陷的中年妇女,气色并不好,但却有一头深褐色很美的长发。
“请问,今晚还有空房吗?我们需要两间。”我用英文询问
那妇女怔怔然地看着我,回了几句菲律宾的土话。
“妳会说英文吗?”
她无视了我的问题,继续说著菲律宾话。
“她好像不懂英文,你们帮我问问。”我语气不耐烦地交代同事Roger。
Roger脸色不太对劲地点点头,可能是一整天奔波让他也很累了。
接着就听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在柜台交谈,菲律宾土话听起来永远像在吵架,一直听着会
让人很浮躁,所以我一个人先走到外头的停车场点了一支菸。
“Sir,他们说刚好还剩两间空房。”没多久后,Roger跑来报告。
“有冷气吗?有热水吗?”
“有,都有。”
“那赶快去check in 吧,快累死了。”我把抽到一半的菸给丢了,今晚甚至还没进食
,此刻我只想快快沐浴就寝。
“不过...”Roger眉头紧蹙。
“怎么了?”我语气有些不耐烦。
另一个同事Phil见状,便用菲律宾土话试图了解Roger的意图,从他俩的神情中看似有
些争执,但我已没力气多去解读两人的肢体语言,只后悔太早把菸给熄了,还好经过短
暂争执之后,他俩就达成了共识,我想要是我能懂一点菲律宾话,或许就能避开今晚的
遭遇。
柜台妇女拿着钥匙引领着我们入房,上了二楼,走廊上好几颗灯泡呈现半死的闪烁状
态,一路经过四、五间房,才看到我们的房间,它位在走廊的尽头,旁边的逃生门布
满了暗红色的铁锈。
“前面几间房是都住满了吗?”我不太喜欢住在太偏的房间,便试探性地问问。
“是的,这旅馆房间不多,就刚好剩这两间而已。”同事Roger回应。
我点点头,实在也没有余力再去换房,甚至换旅馆了,我迅速跟他俩交代一下明早集合
时间之后,就分头入房了。
房间非常小,除了床与电视柜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空间。
我转开了冷气,一头就倒上床铺,轰隆隆地,冷气像是有一口老痰卡在喉咙里,持续发
出音量不小的声响,但我懒得去检查,只想躺着让血液均匀地在身上流转。
正当我挣扎要不要洗澡的时候,冷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本吵杂的空间,顿时只剩下微
弱的引擎声,连窗外停车场牛蛙的叫声都听得见。
理应我该享受这份宁静,但脑中却有许多混乱的想法飞快地闪过,这是我身体超过一
定疲劳时的自然反应,当下我便决定还是先洗个热水澡,看能不能冲掉些疲劳和乱窜的
念头。
浴室跟房间一样狭窄,没有窗户,灯光黄澄澄地让地板上马赛克瓷砖更显岁月感,我褪
去了衣物,踏进了浴缸,不知道多久没人使用了,排水孔旁已有了干燥而龟裂的水痕,
里头还有几根长得不像话的毛发,我拉起了嘎嘎作响浴帘,打开水龙头,意外的是,涌
出的水不但丰沛而且温度非常适中。
“你可知道害一个人,怎样害一生。”我一边洗澡一边哼著宥嘉的新歌。
温暖的水滑过发丝,我边洗著头,边思考着明天的行程,正当我准备多挤压一些洗发精
的时候,却找不到洗发精的瓶子。
每个人洗澡都会有一些隐性习惯,像洗澡时先洗的部位、沐浴乳挤出的剂量、洗发精瓶
身摆放的位置等等,或许平时不会察觉,但当有什么变动的时候,你一定会马上感觉到。 平时我总是习惯将洗发精放在浴缸的左前方,但此刻满脸泡沫的我,在左前方这个方位摸啊找的,却怎么也摸不著。
放弃用习惯找寻后,我冲掉了脸上的泡沫,才发现洗发精居然放在浴缸的左后方,我不
以为意地将它放回自己习惯的位置,再挤压了点洗发乳。
冲净之后的二次洗头,总是会产出更多的泡沫,我则是在心中思索著,为什么我会把洗
发精放到左后方呢?
是因为太疲劳所以乱摆?
是因为新环境所以我的习惯也跟着改变?
还是因为刚刚左前方这位置我摆不好,就无意识地摆到后面了?
这些想法始终都没有通往“啊对,刚刚就是那样。”的状态,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很
快地,这份悬疑就伴随着肮脏的泡沫一同离开身体,流进了排水孔。
而当我冲净头发,准备沐浴身体时,赫然发现,洗发精它又消失在左前方了。
这回,我很确定它被移动了。
此刻大量的不确定感袭卷而来,我没敢再去移动它,也没胆想它是怎么再次移动的,
只感觉浴室里黄澄澄的灯光又更昏暗了一些,狭窄的空间好似压迫着胸口,我继续涂抹
著沐浴乳,试图用无视的方式,让恐惧的想法挥发在水蒸气中,但它们像生了根似地爬
上了我的寒毛。
我加快了涂抹沐浴乳的速度,甚至省略了身体许多部位,只为了赶快离开这个狭小的浴
室。
“唰....唰.....唰.....”
原来只有我涂抹声的浴室,在这时,传来像沙子流动般的水声,我一看眼前的水龙头全
都旋紧,便下意识地转头。
透过满是雾气的浴帘,依稀可以描绘出一个长发女子,就站在浴室里的洗手台前,她身
形矮小,长发几乎超过她身体的一半,而我则是像被下了定身咒一样,不敢有任何肢体
的移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只能盯着她看,她动作看似在梳头,从右边耳际一路梳到腰间,就这样一直一直重复
,但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没有梳子与毛发摩擦的声响,没有移动躯体时发出的细微声音
,什么也没有,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我没有勇气掀开浴帘,人在裸体的时候恐惧感好像会倍增,未冲去的泡沫在我身上像虫
子一样的滑动,就这样僵持着将近一分多钟,或许是我经历过最长的一分钟。
“诶!”我自觉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鼓起勇气朝浴帘外的长发女人喊了一声。
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继续梳着头。
“喂!”经过刚刚一叫,有种惯性作用的勇气产生。
她依然没有反应,但过了几秒的时间后,她停止梳头了,她缓缓地转头面向浴帘,然后
,动也不动地望向我。
时间像水珠在树叶上悬荡而迟迟未能滴落,浴室内的雾气渐渐消散,而我内心的恐惧恰
恰成了反比。
长发女子的脸部轮廓,在半透明的浴帘中,依然是一团模糊的印象,但我可以感觉她越
来越靠近了。
渲印在浴帘上的人形一点一点地变大,一点一点地变大,然后她身体的形状就从浴帘中
浮凸了出来,我则是死命地往后墙躲。
我心想这次是没有退路了,然而,浴帘的浮凸像消气一样慢慢的消失,渲印的人形也跟
著慢慢消失,我不确定那个瞬间,她是消失了,还是跟我处在同一个浴缸里。
我不顾满身的泡沫抓了浴巾与衣物就往浴室外冲,一身狼狈地去敲打同事的门。
一眼睡意的Roger前来应门,我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完全没有追问,很快的点点头,就去收拾行李。
我一边开车一边把刚刚的遭遇说给他们听。
待我说完后,Roger才缓缓地说其实他一进旅社,就有看见一个长发少女,站在柜台妇
女的身旁,手抓着妇女的衣角,眼神很不对劲地直盯着我瞧,连我抽烟的时候,她也跟
到门口,侧着身子直愣愣地盯着,但是这个女孩,除了Roger以外,其他人都没有看到。
在没有星星的夜里,我们又开始寻找下一间旅社,我开了窗户吐了口烟,今晚的风特别
不寻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