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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恍恍惚惚、恍恍惚惚。
意识朦胧的张培雅感觉浸在湿冷黏稠的液体里,那液体来自她的体内,当脱离身体的
那一刻随即变冷。她不得不醒来,睁眼所见竟是不断从身下蔓延的暗红,散发着令人作恶
的腥臭味。
她缓慢地举起右手,一阵小小的血雨当头淋落。手腕处一道明显的裂口,鲜血从中洒
出,点点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即使那道裂口深得无法看穿,张培雅却感觉不到疼痛,只犹豫该继续躺着任血流干至
死,或是爬起来?
手腕的裂口突然被撑大,原来有“什么”藏在里头。她惊慌地望向裂口,却惊见一对
藏在肉里深处的眼睛。那对被血染红的眼睛怒视著张培雅。
她开始害怕,可是能逃到哪里去?摆脱不掉的,那东西就在她的体内。
数个沾血的纤细手指忽然从肉里钻出,奋力将两边的血肉撑开。张培雅吓得乱挥右手
,想将手臂连同裂口里的“什么”摆脱掉。
可是太迟了,那东西终于得以脱身,赤裸坠地如婴儿诞生。
从中爬出来的居然是个女孩,她抱着膝盖不断发抖,长发因为沾满鲜血而凝成束,凌
乱地披散在身。女孩的视线穿透掩面的长发直瞪张培雅,怨愤得令张培雅寒毛直竖,害怕
地避开。
女孩突然发难,紧紧扼住张培雅的脖子。张培雅奋力地抓住那女孩的双腕,想阻止她
。但女孩似乎非要张培雅的命不可,掐得死紧。
无法获取氧气的张培雅脸庞越渐死白,她不懂也不明白,直到看清那名女孩的容貌,
顿时愕然。
张培雅不再挣扎。
原来那个女孩是她自己。
*
惊醒的张培雅慌乱地抚摸颈子,被用力掐住的窒息感仍然鲜明地残留,她深深呼吸几
次,慢慢平复情绪。她重现梦境似地缓缓地举起右手,幸好手腕光滑无伤,只是场恶梦。
她抹去额头冷汗,打开手机,时间显示是凌晨五点十六分,房间悄然无声,仿佛所有
的声音都在此死去。没有窗户,近门处的小夜灯是唯一光源,鹅黄色的光映照半边的房间
,另外一半掩藏在阴影里,张培雅正好在两者交界。
她转过身,背着光将棉被抱进怀里,用力地抱紧,然后又嫌不足似地把头跟着埋入棉
被,争取到稀微的安全感,直到双臂开始乏力才慢慢松手。
张培雅改为仰躺,从棉被里探头,茫然望着天花板然后又看向门口,小夜灯灯座的影
子顺着墙壁延伸,像附着墙面的畸形怪物。
她还抱着棉被不放,这种胸口被压迫的感觉多少令她安心,被不安挖蚀的缺口似乎短
暂被填补起来。
发呆之间,睡意逐渐消失殆尽。她知道是无法睡回笼觉了,索性起床换衣服。脱掉上
衣之后,露出的胸罩是学生常见的白色朴素款式,锁骨跟肩膀有几块显眼的瘀青,手臂则
有几道已经结痂的抓痕。雪白的大腿同样有伤。
她套上制服,从下到上依序将钮扣扣起,然后是裙子跟过膝黑袜。她特地将袜口拉高
好挡住膝盖边的瘀青。从表面来看,根本察觉不到张培雅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伤。
一打开房门,首先迎接她的是淅沥的雨声。她凑近窗户,外头落着灰色的阴雨,淋湿
的巷道显得颜色更深,像蒙着一层令人不快的沉重阴影,同样显得阴沉的还有张培雅自己
,虽然她的五官精致,但眉头间总藏着阴影。
这间屋子坪数不小,家俱因为勤于维护所以总像是新买的,比起日常的实际使用,它
们更近似展示品,这是二姑姑的习惯使然。虽然整体而言算是不错的环境,但对张培雅而
言也只是好看罢了,她更想要的是个真正的家。
经过二姑姑与姑丈的房间时,张培雅刻意踮起脚尖好放轻声音,因为二姑姑禁不起吵
,哪怕是一点脚步声都会让她的神经质如狂风暴雨般引爆。
最初住进二姑姑家时,张培雅不幸地体会过,从此学会教训。
张培雅从玄关口的伞桶里拿了伞,小心翼翼地转开门把,一如往常尽可能无声地关门
。在确认没有惊动二姑姑之后,张培雅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推开磁卡开启的入口铁门后,张培雅撑伞穿越社区中庭。雨势不小,路边已经积著水
洼,每当时踩过时就会有各种小碎屑沾附在皮鞋上,书包跟裙摆也被雨珠打溼,真是遭透
的天气。
因为还不到公共汽车的发车时间,张培雅转进巷里的超商,打算先吃过早餐。在开门的音
效之后,窜入鼻腔的是暖和的咖啡香。
“欢迎光临!”店员出声招呼,不过只听见声音却没看见人,大概是蹲在货架旁整理
商品。
张培雅从鲜食柜拿了三明治跟奶茶,正要去结帐时发现店员已经回到柜台。是个戴着
眼镜的男大学生,头发有些凌乱。
“一共四十九元,收您五十。您的发票,谢谢。”面带微笑的男店员像设定好排程的
机械,照着流程俐落结帐。
张培雅挑选窗边的位子坐下,随着天色越亮,人车跟着增多。接连不断的雨珠打在玻
璃窗上,然后蜿蜒滑落。她盯着窗外,偶尔咬下一口三明治,却如同嚼蜡完全没有滋味。
她微皱着眉,看上去很是忧郁。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还真不想去学校,张培雅想着,手按著锁骨处,瘀青处隐隐作痛。
可是退缩的话就输了,她相当不甘心,突然没了胃口,干脆搁下无法下咽的早餐,背起书
包离开。
经过柜台时,店员突然唤住她,张培雅困惑地停下。
“你不要紧吧?”店员关心地问,那样子就像撞见不小心跌落池子里的小动物似的,
急于伸出援手。
虽然是出自一番好意,但实在太突兀了,张培雅尴尬得无法应对,下意识地垂下视线
,正好瞄到店员的名牌。
刘传翰。是他的名字。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搭讪……”店员尴尬的程度不下张培雅,着急地澄清,
“只是觉得你看起来状况好像很糟……”
的确是很糟糕没错,真的这么明显?张培雅自己都没发觉原来她的心事重重都写在脸
上。最后她摇头,不再理会好心的店员。
在踏出温暖的超商后,冷风挟著冰冷的雨水扑面,张培雅拿出发圈将头发扎起,这比
长发披肩的样子更让她有安全感。然后她深深呼吸,将所有的不安都强制地隐藏起来。
绝对不能示弱。是时候该上学了。
*
因为寄居在二姑姑家,张培雅只能被迫转学,幸好国中的转学手续还算方便。不过新
居所离学校有一定路程,因此她得搭乘公共汽车通勤。
雨天时的乘客较平常来得多,但公共汽车行进的速度却是更慢。张培雅搭上车时已经没有
座位,只能跟着其他没得坐下的人抓着扶手,随着开开停停的公共汽车不断摇晃。
她在七点半之前抵达学校,守在校门的生教组老师总是嚣张地睥睨进门的学生,仿佛
山寨里的山贼大王,学生们则像从各处被抓来的奴役。张培雅已经习惯当作没看见,刻意
避开,直接走往教室。
教室的桌椅歪七扭八地排列,同学依著各自的小圈圈聚在一块吃早餐、大声聊天。在
班上被刻意孤立的张培雅独自一人,拿出课本温习。
过去她的成绩都是维持在班上前三名,因为临时转进的关系所以没有被编入前段的班
级,而是被分进较不看重成绩、只求学生不要闹事的后段班。
虽然是面临基本学力测验的重要关头,同学完全没有紧张感,都是嘻嘻哈哈地打混度
日。张培雅没有被环境影响而松懈,依然对自己有所要求,上课总是最专心听讲,课本也
写满笔记。
当然这是指遇到愿意认真授课的老师的情况,反之选择自习。不过,课本之所以皱折
累累跟她勤作笔记没有关系,而是另有原因。
“喂,资优生,一早就在用功?很会装喔。”随着很不客气的嘲弄,张培雅的课本被
粗暴地扫落,取而代之出现在桌面上的是一个戴满夜市贩售的廉价戒指的手掌,其中几根
手指还涂著很不均匀的黑色指甲油。
张培雅面无表情地抬头,在她面前的是个留有齐浏海妹妹头的女生,旁边围着几名喽
囉样的女同学,露出看好戏神情的她们摀嘴笑着。
带头的齐浏海妹妹头女生双手交叠在胸前,站着小混混的三七步。还是国中生的她取
了“鬼妹”这种最适合国中生的绰号。“就说你很会装,被说中不高兴吗?”
张培雅默默起身,打算捡回课本,结果被鬼妹一把推回位子上,“放学到西栋的厕所
来,知道吗?你敢不来试试看。”
鬼妹说完扬长而去,不忘一脚踩过张培雅的课本。喽囉们如训练后的忠犬跟在她的身
后,回到教室一角属于她们的小圈圈里,隐约还能听见各种刺耳的嘲讽。
“那个贱货有够爱演。”
“臭三八、臭三八。”
“放学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