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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diumer (昆仑)
2016-08-17 01:44:18http://i.imgur.com/PtD4nFE.png
(十三)
十年在路边随意拦辆出租车。车内残留淡却明显的烟味,十年瞥了一眼塑胶珠串成的
座垫,年代已久的白色珠子已经略微泛黄,缝隙之间还有饼干碎屑。
“少年欸,快上车呀。”司机操著台语催促。十年略一皱眉,有些不情愿地弯身钻进
车内。
“外面很热齁?你要去哪?”司机直接踩下油门,似乎深怕十年反悔下车。
十年没有头绪,随便报了条路名。虽然十五分钟前才杀死两个人,但他此刻看来完全
不显得慌张,像个让人无法起疑的普通乘客。
其实,十年的平静都是表面的假象,内心实则混乱。那奇怪的颤动还鲜明地残留在手
,频率与心跳极为相似。那的确是心跳没错,当刀捅进目标的身体里,那血管的脉动正是
如此。
他摊开手,注视手掌。仔细洗净的掌心干净得没有任何污垢,只有十年可以看清残存
在掌纹里的鲜血。这是他杀的第几个成员?
十年的汗水慢慢被冷气吹干,虽然车里的整洁程度不甚理想,好歹比在烈阳下来得舒
适。司机打开广播,胡乱转换频道,在令十年想直接下车的一连串噪声沙沙声后,司机终
于甘愿地停在新闻台。
“昨日傍晚发生一起命案,死者是国小老师……”没想到竟是报导张霖青命案。
“夭寿喔,这样乱杀人!”司机大惊小怪,浑然不知凶手坐上他的车,近在后座。
十年不动声色,这是预料中的发展。既然惊动警方,那么时间远比以前紧迫,现在杀
一个是一个。他改变心意,重新启动手机,拨给大卫杜夫。
才刚接通,大卫杜夫第一句话就道破十年的漏洞:“你没有联络收购商。”
“已经无所谓了,给我更多情报。”十年说。
“不能。你失去以往的冷静。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大卫杜夫的语调跟以往一样轻
松。
“姚医生的情报不对。”十年压低声音:“那个老师有孩子。”
“而你天真得没有选择灭口。事情变得更有趣了,有目击证人,警察也能调阅监视器
画面锁定你,这等于无处可逃。何况你现在还大摇大摆地在台北活动。你杀的可是老师啊
,引起的社会压力比杀了流浪汉还要更严重。”
大卫杜夫居然在笑,“听我的建议,先抽手吧,暂时忍耐避个风头。习惯原谅又容
易遗忘,这个小岛的居民就是拥有这样的特性。时间一过你的压力会小很多,到时候更方
便作事。”
“我没有时间了。”十年不耐烦地咬牙。
“不要急。”大卫杜夫挂掉电话。
十年忍住摔手机的冲动,慢慢收回口袋。既然大卫杜夫不给,他只好一个一个慢慢揪
出来。凭他的直觉足以辨识这些“异类”的存在。十年的视线在车窗外的行人游移,一个
接着一个……
穿西装打领带的保险业务、烈阳下面色黝黑的工人、拎着塑胶袋从超市走出的大婶、
在路边发传单的年轻打工族、几个骑脚踏车的小孩子……
十年越看越不对劲,眼里每个人竟然都成了“异类”,就连司机也是。
十年烦闷地按著太阳穴,原来接连遭遇院长跟那对姐弟会导致这样严重的失常,现在
的他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他闭目苦思,突然打开背包,翻出姚医生的名片。
“如果你有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络我。”那日在琴键咖啡店分手前,姚医生递来名片
的正好派上用场。
虽然姚医生给的情报有所出入,让十年相当不快,但目标是杰克会成员无误,因此就
有联络姚医生的价值。这次十年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调查,不再重蹈覆辙,犯下同样
的愚蠢错误。
十年依照名片上的号码按下数字键,来电答铃是钢琴乐。
“你好?”姚医生。
“我是十年,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情报能够提供?”
姚医生讶异地反问:“先前交给你的三个情报呢?”
“派不上用场了。”
姚医生陷入短暂沉默。“也就是说,张霖青命案的凶手是你?”
“是。”十年不打算说谎。
姚医生叹气,很轻。“你不该采取这种激烈的手段,即使他是杰克会成员,何况还有
孩子。以我的立场而言,当然是反对你的行动。可是我也不认为你真的如此心狠手辣。这
不完全是感性的判断,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
“我不求医生你的谅解。只要给我情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即使在事成后放弃性
命也可以……抱歉,稍等。”十年发现司机在偷听,于是直接掏出一张千钞:“不用找了
,前面停车。”
被逮个正著的司机讪讪地接过钞票,还以尴尬又油腻的笑容:“贪财贪财……”
“我得换个没人的地方讲话。”十年下车的同时戴起鸭舌帽,一边确认附近有无监视
器,一边快步走进防火巷,
“不要紧。你现在人在哪里?我想当面见你。”
“应该有不碰面也能传递情报的方式。”十年的言下之意即是担心姚医生会向警察通
报,这是人之常情的第一反应。
但十年很快又想到,假如姚医生给予假情报,然后让警方去埋伏?找上姚医生或许是
个不智的抉择。大卫杜夫判断的没错,他太急着弄到情报、过于急躁行事了。现在挂掉电
话还来得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如果我拿设计好的情报故意诱导你,然后通知警察呢?”
姚医生果然也想到这点,“提供张霖青资料给你的是我,他的死与我脱不了关系,我等于
是共犯。这样能够让你稍微信任我不会与警察联系吗?”
十年陷入思考。惊动警察是最不愿意发生的状况,十年不认为自己有能耐可以永远藏
匿不被逮捕,何况他必须动手,杰克会的成员依然伪装成平凡人混迹在人群里。
最致命的是,十年的时间紧迫,他无法预估何时会被警察围捕,说不定一踏出防火巷
,就会发现警察埋伏在对街?
选择有限,必须赌。
“那么,要约哪?”
*
一辆白色福特汽车在防火巷口停下。
车窗摇下,驾驶是姚医生,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十年走出防火巷,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埋伏,才迅速开门钻进前座。车里相当凉快,有
薰衣草的香气。
“谢谢你。”姚医生说,十年还以疑惑的眼神。“谢谢你相信我。”
因为我别无选择。十年没说出口,只是低头扣起安全带,冷漠地问:“目的地是哪?
”
“我的私人诊所,目前暂时停业。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那里待几天。”姚医生操纵
方向盘,发现十年面无表情,“如果你不放心也无妨,但我把资料都放在诊所,你总得去
一趟。”
“你来接我,不担心有风险?”十年言下之意是若被逮个正著,姚医生要洗清嫌疑绝
对棘手。
姚医生莞尔一笑,缓缓放松油门,在红灯前停下。“其实,不久之后,警察就会以为
你人在台东山区。”
她转过头,定睛看着十年,冷静地说明:“我已经请人买通提供消息给警方的线人,
再安排假的目击民众,口径一致说你出现在往台东的月台。于是警察会顺势推论你想躲进
山里。
“我必须向你道歉,其实我还派人假扮你,穿着跟长相都很类似,如果警方调出监视
器,很可能会被误导。只要别太明目张胆,你这几天待在台北还算安全。”
十年回忆起大卫杜夫的介绍:医生世家、与政界关系良好……但看来姚医生不只是这
样简单,尽管她从外观看来不过是个柔弱的年轻女人,偏偏这样的她仿佛能够只手遮天?
“你越来越防备我了,对吗?”姚医生苦笑,有些委屈。
“我没有别的企图,因为大卫杜夫提过你的故事,那些都是我无法想像的遭遇。可是
我相信你是善良的,你放过那对姐弟,没有滥杀无辜。”姚医生很真挚,她的眼睛清澈无
比。
“这让我决定用尽各种办法帮助你。”
十年不得不回避这令他窒息的温柔,撇头看向车窗外。“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杀
了所有躲在台湾的杰克会成员。让我掌握这些成员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帮助。”
姚医生担忧地皱眉,“你在玩命,你不该这样轻率对待自己。”
“我会用尽各种方法活下去,直到达成目的。”
“那么,在那之后呢?”
十年没有答案,他只为了铲除杰克会而活,也许在那之后怎么样都无所谓吧。他把性
命看得很轻。
姚医生驶进某间地下车库,里头一台车都没有,看来是私人车库。停妥后两人下车,
姚医生领着十年搭乘电梯上楼。
她拿磁卡开门,里面跟十年想像的医院模样很不同,既没有病床也没有点滴架,反而
像是高级会客室,贴著壁纸的墙面挂著几幅油画,相当舒适的空间。
“请坐。喝茶还是咖啡?”姚医生在沙发搁下手提包,到一边的小吧台泡起咖啡。
“水就好。”
姚医生回头一笑,往磨豆机里倒进几匙咖啡豆。“那我就自作主张帮你弄杯咖啡了。
”
她端著两杯咖啡回来,坐在十年身边。那是黑咖啡,什么都没有加,但很香。她轻啜
一口,“你是不是觉得这里不像诊所?其实我是咨商师,这里是咨商诊所。从小我就对这
块很有兴趣,高中毕业后到国外攻读心理学,回来考了执照,总算可以开业。算是圆梦吧
?”
“这也是为什么我想帮助你的原因,我看到被心魔折磨的人就不能丢下不管。你不必
马上信任我,但至少在需要的时候,让我拉你一把。我想,你大概又是老话一句,给你情
报就好吧?跟我来。”
姚医生起身,领着十年进入内室。安静的小房间搁著一张木制躺椅跟单人沙发,雾面
玻璃隔间后头则是姚医生的个人办公室。
姚医生转开办公桌后的保险箱,拿出牛皮纸袋,却不交给十年。比起先前的着急,十
年这时相对镇定,他知道姚医生有话要说。
“我不能保证这些人都是杰克会成员,只能说是有嫌疑。当我将证据收集完全之后,
其实可以交给警察办理,他们会受法律审判。你不必亲自动手,置自己于险地。”她举起
牛皮纸袋,微微晃着。
无语的十年等同给予答案。
姚医生越过办公桌,走向他,“我早知道徒劳无功,但还是想劝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了。”她递出牛皮纸袋,轻握住十年手腕:“你要平安无事。”
尽管姚医生的手很温暖,十年握住的部份仍是发冷。他无法抑止地回想起育幼院院长
的抚摸,一阵反胃。他尽可能克制力道拨开姚医生。连接过牛皮纸袋的余裕都没有,直接
跪地干呕。
对于院长的恐惧依然残存不散,再加上小姐弟的冲击,还有什么状况能比现在更糟?
姚医生心急地跟着蹲下,查看十年的情况。“你很抗拒别人的触碰?”
十年狼狈点头,又一阵无法克制的强烈呕吐感,胃部跟着抽搐。他五指怒张紧按着地
板,几乎要折断发白的指节。不存在的蛞蝓爬在身上,黏滑、恶心。
目睹异状的姚医生仿佛有团沙子噎在喉咙,好不容易才能勉强说话。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