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饲养。

楼主: kurosawasher (墨子卿。)   2016-07-18 10:37:09
  那天他回到家后,首先看到的是放在客厅矮桌上的那张纸,由一个空了的玻璃杯压着
,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但总让他觉得好像是什么不太妙的东西。他先是愣了一愣,将手
上的钥匙放在门旁鞋柜上的小方盒中,才接着扶著墙壁将鞋子脱了下来并在一起,并将鞋
头的方向转向门口,靠边放好。
  但脚仍是温热的,所以当他踏上木头地板时,不免的弓起了脚背,踮着脚仿佛鸭子滑
水似的,走到了桌前。晕黄的光线将那张纸照的苍白,玻璃杯投下的光晕像是斑白了纸上
的字迹,他微微的瞇起眼像是近视一般的瞅了那张纸一阵子,才注意到它是反的,难怪上
头密密麻麻的字迹一个也看不懂。
  他将手提包放了下来,一边松开脖子上的领带走到沙发前坐下,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瞇着眼好一阵子,才注意到位于版面上端黑色加粗的字体写着“两愿离婚协议书”七个大
字。他瞇着眼睛再度往下扫去,女方的位置已经被他所熟悉的、有点孩子气的字迹给填满
了,剩下男方和证人的位置仍然残缺。他刚要再看仔细一点的时候,就听到后面传来轮子
滚在地板上,像火车经过铁轨似的“喀、啦、喀、啦”声以及像穿着袜子在地板上行走、
摩擦之类的、隐晦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向她,才注意到她的眼睛似乎有些红肿,脸色苍白的像冬天暴露在外的肌
肤一样,但她的妆束依然是整齐的,只是相较于平常的样子,显得有些疲惫,即便上了妆
,也无法掩盖。她像是注意到他了,也像是没注意到,将行李拖至玄关后,用着比往常更
加颤抖、干涩如落叶捻碎般的音调,背着他说道:“我要离婚,那张纸我已经签了。证人
我也已经找好了,是当初帮我们当结婚证人的那两个,你应该还认识吧。当然,我没有什
么要求,如果你也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赶快签一签,把这件事办了吧。”
  她的语气显得沈重,比过去每一次的争吵都要来的沈重,像一种有声的沉默,压的他
好一阵子都没法挤出半个字来。他左思右想了自己结婚后的状况,细数自己的每个行为,
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他再度把状况推移到近几年的所作所为,还是不太明白自己做
了什么。他既没有外遇,或者跟哪个女人走的很近,也没有借口晚归。LINE、Facebook…
…,或者任何社交网站,乃至于手机,他对她都是没有隐私的,像她把他关在了一个玻璃
制的透明方形盒一样。一切在他眼里,看起来都合情合理,而这点反而凸显出她的不合理

  显然,他对此仍然没有进入状况,像个局外人,连手上拿着的纸都像拿着空气,没有
半点真实感。他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像他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似的。两个人僵持着,也不知道在对峙著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那张纸,再看了看那头乌黑的长发,动了动唇,轻轻的抿了抿、舔
了舔,或者咬了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她头顶上的发旋,还有她总会和他抱怨那个发
旋让她的头发看起来很糟糕这件事。总之,在他感觉那头黑发要把她掐进黑暗里之前,他
还是开口了,发出了一个暧昧不明的、轻声的“嗯”,像是既同意她说的,也不同意她说
的。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让她满意,但随意说点什么似乎又显得他太过轻佻,所以到
最后他只能挤出这个“嗯”字,像是除此之外再也说不出什么一样。他想,自己比起外在
的冷静,应该要显得慌乱些才对,但实际上他的确是冷静的,冷静到内外一致,对此一点
想法都没有,而这点又让他想起,她曾经说过他笨拙、木讷这件事。现在,他认为这件事
很显然是她误会了。他其实是冷漠的,冷漠到一切都不怎么上心的地步,像个工厂产线上
的罐头,压缩、填装、封口,最后被她买家里,任她摆布,而对周遭漠不关心。
  他爱她吗?他想是的,只有这点是无庸置疑,但对于她想单飞这件事,他也没有异议
,仅止于此而已。他不认为爱的表现形式,是把另外一个已经不爱自己的或者说要离婚的
人,以一张纸的形式强硬的绑在自己身边,像半点选择都没有似的,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做着他人眼中相敬如宾,实则貌合神离的夫妻。这样一点意义都没有,只是在消磨彼此罢
了。所以他老是觉得那些社会新闻常见的家暴新闻很愚蠢,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是没有选择
,只是害怕选择以及选择后的结果而已,哪怕一切并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糟糕。
  他将纸重新压回了桌上,像是反悔似的说道:“让我在想想。”
  不是因为他真的反悔了,而是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对这件事下任何的决定。
  起身后,他也没有挽回她的举动,像往常他回家的时候一样回到房间,脱下了身上的
西装,在手上抖了一抖,挂回门后的架子上,并从衣柜中取出了几件替换的衣服挂在手上

  在去浴室之前,他先去了厨房拿了玻璃杯,扳开水龙头,让透明的水占据了杯子七分
之一的容量后,关起来,然后仰头饮下。水“咕噜、咕噜”的滑过喉咙间,带走了干燥显
得有些灼热的感觉,却带不走喉咙间的异样感。他隐约听到门的方向,传来了大门开启、
拉动,最后被关上的声音。但他仍然做着自己手上正在做的事情,因为他不擅长挽留、哭
诉,或者表现任何带有过于鲜明色彩的情绪,那只会让他感到不自在,而他从来都不会做
让自己不自在的事情,那怕这件事或许会让自己在未来感到后悔。
  他像过去的每一个日子一样,做着相同的事情。换下衣服、洗澡、穿衣服、吹干头发
,在睡前读点放在床头上的书,最后设定好闹钟、盖好被子,在黑暗中安然入睡。但他今
晚睡的不太好,辗转了一阵子后始终都没有睡着。于是,他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闹钟。萤
幕在他按下按钮后,亮起一片萤光绿,显示著此时的时间。
  十二点半。
  他已经有半个小时以上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了。
  他鲜少的叹了一口气,将闹钟放好,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发楞,像是不习惯一个人睡
的孩子似的将另外一个枕头拉来了自己的身侧放著,好填补那个令他不自在的空缺。维持
了这个姿势一会儿后,他侧过了身,将背贴近了枕头,阖上了眼。他仍然睡的不好,背上
微冷的温度还是令他不太习惯。
  三天后,他还是同意了。他们一起去了户政事务所办理离婚,连证人都是当初的那两
个。一张表格上也没有填上太多的东西,除了文字以外,连折到的皱纹都没有。
  手续很快的就办成了,他拿着新的身分证,看到上头空了的位置,依然不太习惯,而
大伙儿的心情显然都不太好,所以他也没有挽留任何人吃一顿午饭,只是在临行前和她拥
抱了一会儿,嗅著那些已经嗅惯了的的气味,说了声“保重”。毕竟,这很可能是他们最
后一次以这种距离面对面了。在生活圈、工作环境都没有重叠的状况下,那怕是见面都是
一件微乎其微的事情,更遑论“再见”。
  那之后,他过上了一段很混乱的日子。因为他在家里时,总会朝着仅有他一人的房子
里,呼喊她的名字;在洗衣服的时候,总会看着盒子上的使用说明发楞;在面对成堆晾干
的衣服的时候,总会显得手足无措,而在煮饭的时候,他总会将食物煮成任何奇怪的样子
,令自己难以下咽。
  最后,他在和她离婚之后的第三个月生了一场大病,还是公司的人打电话给他时,察
觉到他的不对劲,才让他捡回一条命的,而他躺在病床上,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他看到她坐在床旁的位子上打盹,才想起他在紧急联络人的那个字段上,填上的是她的
名字,而她是他身边唯一联系的上的人。
  直到此时,他才彻底明白自己到底没有想通什么。
  过去,他总以为是她在依赖他,但事实正好相反,更准确的说,是她把他豢养的太好
,以至于离婚后,一切都变得失常,而他以为的宽容或者爱呢?落在她眼里成了一种不在
乎,即便她明白事实并非如此,却仍无法致使自己不往这方面想,因为他从来都没解释过
。他想,或许正因为这段婚姻显得太过完美,才会令她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几乎不会如一
般夫妻那么频繁的吵架、起争执,只因为在争吵前,他总会优先妥协,即便吵了起来,他
也总会比她更早退让,而这一切都成了毒药,腐蚀他们的婚姻,即便他们仍然相爱。
  他有些可笑的想,即便她缺少了他仍然能够活的很好,而他呢?缺少了她简直是一场
灾难。她把他豢养的太好了,以致于他除了工作以外什么都做不好。说穿了,他们的婚姻
从来都没有完美过,即便在他人眼中如此,也不过是建立在某种程度上的假象罢了。他和
她的关系,除去感情层面的事,从来都是建立在饲养与被饲养上的关系上而已。
作者: lumosnox (t.ds.ot.m)   2016-09-02 13: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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