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被不断闪耀的红光垄罩。
没有什么情景比得上我眼前的画面凄厉了。
地下天然气管因剧烈撞击漏出的难闻气味,以及一片火海的断垣残壁,炙热的空气使得我
不得不摀起口鼻,就连眼睛也睁不太开。
然而站在火光中,一袭黑色连身帽T装扮,双眼无神的她只是在原地发愣,面无表情的看
著自己的双手,洁白的肌肤抹上了满满的红色鲜血像是手套般的罩着手掌,身影随着忽大
忽小的火势摇曳著,本来直顺的黑发受高温的影响微微卷曲起来。
我跌坐在地上,勉强撑著一块半倒塌的大楼残破墙面,忍住不去看腹部的情况,深怕自己
面对不了那深浅未知的伤口,能勉强醒著已经是我的全力了。
“咳...咳...”无力的嗽声稍微引起了她的注意,我像是受猎人狙击的野兔一般,就算屏
着气息也感受得到那股冷冽的杀意。
“妳冷静点。”我如此说道,像是垂死挣扎般的胡言乱语,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她怎么冷静
。
她仍旧一声不吭,唯一不同的是眼神闪过短暂几秒的平和,和微微挑动的眉毛。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数十秒的沉默过后,这是她唯一
的低声呢喃,如同一位打破了母亲心爱的花瓶、搞砸全班的营养午餐,就是一位惊觉犯了
错等待受罚的小女孩,就像小时候我认识的她一样。
“喂,与其现在自怨自艾的后悔,不如先来关心一下我的伤势如何?不然我流血过多死掉
了就麻烦了耶...”
事实上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情势,我难辞其咎。但不想让气氛在这么沉重下去,我故作轻松
的转移话题。但她仿佛充耳不闻,背对着我的身影缓缓地蹲了下来。
算了,自从我们重逢后一直是这样,是我欠她的。而且说不定他恨不得我赶紧死掉。附带
一提,如果刚刚那句话是冲着我说,那这是她对我开口的第二句话。
被我撑著的断墙残柱忽然轻微的滑动,伴随一声喀拉轻响,底基不稳的墙向一旁倒下,连
带着原本扶著墙壁的我也要滚了下去,虽然那高度不高,但不免要被掉落的石块砸出几个
洞。
她的肩膀微微一动,发丝顺着方向甩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想必是注意到我的窘样。只见她
左手迅速的抬起又放下,一道无以名状的劲道带走了即将打破我脑袋的掉落物。
乓!
虽然我们相距至少十公尺的距离,但这股力道还是强劲地将石块整团从我头顶带离,在我
身后的无人大楼前喷发爆碎。
我无法想像万一如果这准度有偏差会发生什么事,在后面炸裂的肯定不会是石头那么简单
。
远方传来了不知道是救护车还是消防队的鸣笛声,这两种声音我一直都搞不太清楚,总之
是得救了。
“真慢啊,从开战到现在也过了两小时,就算是来善后也太久了。”为了化解尴尬,我不
断嘀咕著。
这是我的坏习惯,因为讨厌凝重的气氛,我经常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常常遭受别人的白眼
或训斥,所以被讨厌也是常有的事。
她带起挂在脖子上的耳罩耳机,不知是想隔绝那正在赶来的鸣笛声还是我的声音。不过,
无论如何我都知道她耳机中狂放的音乐会是什么。
Bon Jovi,Have a nice day。
随后她又举起了手。
喔...糟了!
我的身体反射性的缩了一下,随后便是一阵的天旋地转。呼啸的风声和周遭快速闪过的模
糊景象,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塞进洗衣机的脏衣服正在被快速的来回搅动。
“等等!我是脏衣服?!”
哗啦,我还不及反应就已经吐了整身。
“先生,你...怎么冒出来的?”几名身穿急救装扮的男人急忙扶助将要往前倒下的身体
,果然还是流了太多血,视线开始模糊。稍微环顾四周,凭著正在颠簸的座椅和引擎声,
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传送到救护车上了,就和他们面对面坐着。突如其来的造访,明显
的吓着他们。
“我想吐...呕...”不是我不愿意回答,而是我真的已经极限了。几个小时前被这样传送
的时候也是吐得不成人形,先是休息了三十分钟才勉强进入状况。
一名身材较为高大的救护人员率先发现了我腹部的伤口开始帮我处理,刚经历了生死交关
的精神状态再也支撑不住,上半身瘫软得斜斜躺去。
“先生,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有没有病史、药物过敏?”
“高政锋,没有。”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句话。
然而在我的脑海里,全是方才那火海中那无助慌乱的身影。
黑暗中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一切都非常真实,因为那就是我的过去,即使我想忘记,却像是被人用凿子使劲地
刻印在海马体里的记忆,疼痛的难忘。
我和墨妘在幼稚园就认识了,一路到高中也有十多年,求学的青春期阶段就整天混在一起
。
“宜东岛”就这么小鸟大的岛屿,如果不上山的话,骑着机车最慢两天就能环完全岛。
不过现在全地球几乎没有太完整的大型陆地了。
2024年奥林匹克运动会过闭幕式后一星期,全世界旋即发生了大规模的板块运动。先是太
平洋马里亚纳海沟处发生震度远远超过七级的剧烈地震,海啸席卷了太平洋海域的周遭国
家,首当其冲的台湾直接被淹没了大半城市。过不久,世界各地地壳抓狂似的上下左右震
荡,直接撕裂了久远前地理课本所描述的七大洲。
有人认为这是推延2012年的预言的世界末日,谁知道呢? 我们不是神,即使在这之前已
经有科学家和无数知名专业团队在研究板块运动,也仅仅得知地球的重力正在改变,却也
没预测到这一天会离人类这么近。
姑且就承认那天是末日吧。
被震散的台湾从本来就不怎么大的岛国震得更是七零八落,连碎成几块直到十九年后的今
日,正站在黑板前讲解地理课的老师也不清楚。目前仅能得知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原来的
宜兰县横跨花莲、台东三个破碎城市组成的小岛,大地震后将近十年皆无法和其他岛屿取
得联系,当时能与外界交流的网络、飞机、船只都在后续的海啸中被破坏殆尽,甚至连电
都没有。
又或许如同那些科学家观察到的重力改变,地球的大气和潮汐有了非常大的变化,气候不
如历史记载的稳定变迁而是成了阴晴不定,潮起潮落的瞬息万变一同灭绝了部分物种。也
拜重力改变所赐,生存下来的生物都被迫进化得更加强壮。
灾后重建的路非常漫长,三个城市从灾前的百万人口锐减至五十多万,由于原先的产业特
性并非工业走向,铁路、电厂、农田、工业花了十多年的时间从新开始,就连网络架设完
成开始和其他岛屿取得联系也是这几年的事。
虽是如此,我对于网络的相关知识倒也不是很陌生,20年末日发生前我的父母就是在其他
城市从事科技业,因为到宜兰出差的缘故在这里碰上了末日大地震,在求生互助的爱恋下
结婚。当他们在讲述离开那个办公室的时候,眼神总泛著光芒,表情特别开心,仿佛末日
拯救了他们的人生。在灾后重建时期,政府为顺应民意要求以及向岛外联系的需求,开始
发展资讯科技,夫妻俩为了生计这才又重操旧业。
坐在我斜前方的墨妘,已经不自觉的打起盹。对她这样的成绩优秀学生来说,待在教室听
早已滚瓜烂熟的内容实在太勉强了。
到了升上高中的年龄后,由于产业需求选择升学的同学并不多。那些天生即赋有气力的人
才多半选择就业,相对弱小的平凡人只好朝追求知识的道路上继续前进。但大多数人都是
迫于现实的无奈,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逼迫自己待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听讲。
除了我和墨妘除外。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除了玩在一块,也常往宜兰市里仅存的一座大型图书馆跑。她对于理
科非常热衷,探究过去二十年以来地球重力改变的原因是她最大的乐趣,也因此造就了她
从读书第一天开始,每每名列前茅的成绩。而我则是单纯的喜好阅读,不管是什么书都照
单全收的乱看一通。
久了免不了也有了很多关于知识上的讨论。正确来说,应该叫做争辩。
“霍金说,黑洞消失后原本被它干掉的能量也都会跟着消失,感觉好帅啊。”我手里拿着
过期快三十年的科学杂志捧读,大声地对墨妘叫着。
“喔,这样没问题吗?”墨妘冷冷地看着自己眼前的漫画,一边意兴阑珊的回答。
“有什么问题?”
“问题一,霍金辐射又没有被证实存在,在当时科学家还在观测的时候就末日了,直到现
在还没有人有空闲去研究黑洞。问题二,违悖能量守恒这样的理论和量子力学相冲突,难
道没人教你读一本书就要读更多不同观点来佐证吗?”她每讲一句,脸上就多一分冷冷的
得意。
“问题三...”
“好了好了!妳很烦耶!”我把手上的科学杂志放下,这已经不是辩论了,是一面倒的屠
杀。
“我觉得你就是那种会相信网络留言的笨蛋。”墨妘叹了口气,那轻蔑的态度就像是真的
把人当笨蛋。
这样的画面从上小学后每天至少上演一次,而不论我们争论什么,最后总是如此,而当我
们争累了,就去车站附近的游乐场完投币式的音感节奏游戏,这是她除了读书外另一个极
度擅长的技能。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一段平凡且单纯的高中一年级的时光。
直到高二即将结束的那个暑假,一个不亚于世界末日的巨大变故,改变了我,也带走了墨
妘的人生。
而我,就是那该死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