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旅途的林林总总,麦可永远忘掉的比记得的多。
在抵达终点前,他没兴趣整理什么日志或游记之类的琐事。他不是那种会耗费精神来追忆
往昔点滴的人。
但至少,他还记得北方雪国秘境;为了寻找“沉眠于松泪中的灿烂极光”,他差点成为荒
林中的一堆冰柱,所幸及时出现的狼族少女顺手救回他的小命。那几滴松油比任何蛋白石
都光彩夺目。相对之下,为了“见证冠冕与石之荣光紫蓟”,而迷失在弥漫金雀花的山区
的半个月显得微不足道。最特别莫过于“人鱼之鳞”,鳞片的女主人还附赠了幅深海地形
图,可惜他没办法亲身验证上面所画的各种怪诞景象。其他诸如“独角鲸之角”、“白鲸
之须”与一些动物皮革之类的寻常材料,也没什么突出的过程了。
等等,细心的听众可能会追问:那旅费呢?毕竟潘先生唯一的赞助就是一张到巨港的船票
。事实上,为筹措旅费,麦可经历过街头卖艺、打零工、酒馆表演、主动上门的调音与乐
器维修服务等等,幸运时担任音乐家教(最初级)。
麦可最游走善良风俗边缘的一次委托,大概就是帮某群革命份子谱写一首活动要用的进行
曲;祝他们依然好运。由此可见,芭芭拉镇的官方合约弥足珍贵。
为了最终的元素:“羽蛇鳞粉”,麦可按照手稿记载,横跨另一座大洋,来到新世界。然
而在世纪轮替后,更加精细的海图与地图上,反难觅古老的名称。“坦诺奇克兰”、“奥
阿萨克”、“特拉卡拉”……简单的地名变成晦涩的哑谜。
除此之外,究竟羽蛇又是什么呢?手稿上不甚清晰的略图让麦可想起孟买看过的眼镜蛇:
受到弄蛇人的笛音导引后,眼镜蛇倏然胀起的巨大颈部。但根据记载,羽蛇会飞翔,眼镜
蛇却无法。
一阵瞎忙后,口袋也濒临见底,麦可只好先到芭芭拉安顿下来,毕竟这小镇是对照下最接
近的区域。幸运之神眷顾,芭芭拉各种人才兼备:淘金客、拓荒家族、传教士、流放者、
贸易商、逃亡犯、奴隶与冒险家等等,但地方长官就是急寻一名制琴师来打造文化的印记
。于是合约搞定,皆大欢喜,尽管拉丁语系让麦可在沟通上多费神。
取得前金后,他在港口附近租下一间闲置的仓库当工坊。按照合约,他必须履行维修的义
务,但照经验看来,他在相同的地方待不久。所以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他再训练一个
助手或徒弟来负责善后。
凯勒可,路上捡回来的可怜小猫,刚把洗脸盆注满清水,正要端上阁楼。
在她到达麦可的吊床前,我们不妨谈谈凯勒可的悲惨故事。
打从年幼母亲病逝,她就倚赖街头营生,捡拾残羹剩饭,不时转往城外的热带丛林,寻求
自然之母的施舍。若不是群岛没有狼族踪迹,她极有可能为野兽所饲育。当她饥病交迫,
即将出卖最后的财产──她年幼的肉体,以求温饱时,麦可及时登场。
那天,详细观察其他快乐女郎后,她也选择了一条适合自己的暗巷: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的暗巷。
没多久,一名青年靠过来,站在光线一隅打量她。起先,她忐忑又害羞的低头,只看见一
双修长的腿;等了一阵子对方仍然没动作,她才举起目光,和他互视。青年脸上有疏落的
雀斑,白皙的皮肤因为热带毒辣的艳阳而猩红一片,同时棕褐色的长发也因光线而犹如琥
珀般多层次。
“肚子饿了吗?”
她当时还听不懂他的语言,只觉得人很亲切,就让他牵着回家了。
“麦可。”麦可先比著自己,然后指着她。“凯勒可,凯勒可。”于是她知道了,这就是
自己的名字。
他先喂饱凯勒可,接着教她如何清洁身体、保持卫生与健康。而她几乎空白的语言中枢像
海绵般迅速饱纳麦可释出的各种资讯,没多久已足以分担生活琐事,比方说:从井边打桶
冰水,让快中午才下床的麦可彻底清醒。
“我们需要的木箱呢?”他边盥洗边问。
“他们说货物现在上不了码头,好多人,好混乱的感觉,所以也没有多的木箱。”
“了解,”他想起些什么,“那算了,妳最近也不要靠近那附近,让我处理就好。”
“嗯。”
凯勒可蹲坐一旁,静静盯着麦可。
“唉呀,妳的头发乱了。”他转来一个圆筒让她坐上去,接着梳开她繁茂的乌青发丝直到
所有发结都松落,最后重新结辫。“会不会太用力?”
凯勒可发出愉悦的曲调。
这个声音再次印证了他的直觉。根据他们的家学传统,主张音乐身为天赋,只能引导,无
法灌输;换句话说,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而当时麦可在她来回踱步之间瞥见韵律,尽管阴暗了些。
直到候选者走出后台,他才发现她的轮廓与众不同。他见过摩尔人、波希米亚人、吉普赛
人、蒙兀尔人与马札尔人等等,却找不到类似的范畴来归类这只无家小猫。唯一与他相仿
的,是她脸上的两颗碧蓝玻璃珠。
他们拥有相同的澄澈瞳孔,因此他们所见的世界注定不含混浊物。这是他们之所以能存活
在这疯狂世界的秘诀:他们只专注于感兴趣的人事物,无视且无感于其余会使人万分痛苦
的丑陋部分。
“怎么了?凯勒可,最近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有吗?”
“没有吗?”他温和的反诘。
当她逐渐听懂麦可的语言时,她也逐渐体察到根植于他灵魂的不安定成分。
“等你完成所有的乐器,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嗯?我有跟妳说过吗?妳偷听我的梦话喔,哈哈。”
“所以,真的非离开不可吗……”
“放心吧,就算我不在了,妳也不会饿肚子。毕竟,整城的人只有妳会维修与保养,所以
,别担心囉。”
等了半天,迟迟没有回应,麦可只好绕到凯勒可面前,“怎么了?都不出声……”却照见
她婆娑的泪眼。
“唉呀,好端端的,妳为什么哭?”女孩的泪水总使他惊惶失措。
“没关系……没事情……我很好……”她把脸埋进膝盖。
就算他再迟钝,这时也该恍然大悟:有关系,有事情,她感觉糟糕透顶。
“我知道了,妳不想要我走,对不对?”
凯勒可停止啜泣。这就是答案了。
“原来如此,早说不就没事了。”他反应干脆,“不然,就跟我一起四处旅行吧!”
“真的吗?可是你跟别人的约定…。”
“唷,如果妳指的是合约的话,那不用放在心上,等我们把成品交上去,就可以拿到大部
分的钱。然后我们就一起出发,前往未知的下一站,好不好?”
真是完美的计画,他不禁自豪的认为。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不会太舒服唷。像这样老实安分待在一间小屋子
里工作与过著平淡日子的生活,对我而言是非常难得的。”
“没问题,我可以。”她终于破啼为笑,“只是……”
“又怎么啦?”
她望向天空,尽管头上是屋顶。
“妈妈以前常说,当我孤单时,她与祖先的灵魂们都在岛屿每个角落陪伴我。如果我离开
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感到孤单?”
“是这样啊。”
他闭目沉思,这问题实在超越他的专业能力。然后他该死的想起近来不想往码头区跑的原
因。
“听说在港区的‘掘土酒吧’有个女巫出没,不然我们去请教她这个问题吧。”
网页版 http://episode.cc/read/Don.Derder/my.140815.08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