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斜照在八楼的窗台,芹晔被一片金黄给暖醒。一个转身,枕边人已经不
在身旁。芹晔赶紧起身寻来手机,却是一个讯息也没留下。眉头一皱,芹晔脸上
的痕迹随着微风下的窗帘,阵阵波动。
“不是放假吗?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心系宜仲的行踪,芹晔赶紧打了
电话,结果又转进了语音信箱。距离上班的时间已近,芹晔放下无奈,起床梳妆
整理。也许,她是这么想着,压抑自己的脾气,才能给他温暖,才能打开心结,
二个人才有重新拥抱的开始。
忙碌的加班周末,办公室只有芹晔跟主管二人。由于是新工作,芹晔一向积
极又负责的工作态度,才不过短短四个月,她已经过著天天加班一小时算常态,
二个小时是刚好,周末半天当成私房钱在赚。
芹晔的主管叫做吴苡珊,年纪四十岁,离婚状态,育有一子一女。一头俐落
的短发,配上黑框眼镜,双颊微陷,也是个瘦子。讲话简短有力,略显严肃,然
而冷漠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热情的心。
这家公司是一间外劳仲介企业,芹晔负责公文的往来、资格的审查与外佣的
各项资料追踪。看似简单的工作,但只要一个出错,在审核与期限的压力以及政
府相关单位的罚缓下,辛苦工作的薪水,也要跟着赔上去。
苡珊走到芹晔的身后,看她仔细的核对各项资料,突然想起星期四那天,她
一个人加班到晚上十点,于是问她说:“昨天有重要的事?”
芹晔没想到主管站在身后,吃了一惊,又听她这么问著,忽然之间不知道该
如何回答。却见苡珊露出难得的浅笑:“星期四看妳一个人拼到这么晚,最近的
确是忙,妳是天天加班,连今天都问我能不能来处理星期五临时加入的案件。可
是,妳星期五却超准时下班,我才会这么问妳。”
芹晔吐了吐舌头说:“昨天有朋友过生日,他从台北下来,还要回去高雄,
所以时间有点紧凑。我又不想林大哥星期一的行程延迟,所以,今天来加班赶工
。谢谢苡珊姊肯陪我来,有些部份我怕会出错,待会又要麻烦妳了。”
“嗯,妳先忙吧,赶着十二点完成,一起吃个午餐,如何?”
芹晔迟疑了一下,正要回答时,苡珊姊已经转身离去。芹晔是个标准的‘抬
头族’,尤其工作时间,绝不拿手机出来把玩。这时,忍不住开启手机上的通讯
软件,看着传给宜仲的讯息依旧呈现未读状态,又看见宜仲在半小时前于新光三
越有打卡纪录。心下不禁闷气:“你竟然都打卡了,为何不看我的讯息?”早在
进入公司前,芹晔就传了一起午餐的讯息给宜仲,现在苦等不到他的回应,芹晔
于是转头对着苡珊微笑说:“苡珊姊,中午前应该来的及搞定,我们就一起午餐
吧。”
就在二人效率的配合下,果然在十二点前,完成了所有作业。苡珊介绍了一
间位于五权南路上的法式餐厅,芹晔向来喜欢美食,尤其餐厅与国资馆相结合的
气质感,流线的建筑搭配店内南法小街的装潢,整个吸引住芹晔的目光。她笑的
很开心,每一道菜都纳入她独特的相片角度里。
“第一次来?”苡珊问著。
“是啊。很有气氛的地方,餐点又超级美味,真没想到国资馆有这么棒的餐
厅呢。”
“今天是我的离婚纪念日……”苡珊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直把芹晔吓傻了,
苡珊见她一脸尴尬,赶紧笑说:“离开就是拥有更好的选择……呵,没破坏妳的
用餐好心情吧?”
“不会,只是觉得我很有荣幸吧,可以分享到苡珊姊生命中,很有意义的一
天。”
“嘿,失去还能是朋友,的确是挺有意义的。不过,很少听妳说到感情事,
妳是台南人,老公呢?”
芹晔鲜少对旁人说起感情事,此刻一问,直觉的应答著:“他是台中人,但
是他读书时就在台南了,我们也是在台南认识的。”
“同学?”
“不是,是后来工作认识的……”芹晔发觉越讲越多,赶紧转移话题,笑着
说:“这家餐厅的名字好村庄喔。”
苡珊自然知道她不愿多提的心思,于是说著:“这的确是法国南部的一座乡
村城市,位于知名的普罗旺斯。”
芹晔怔了一下,倒不是普罗旺斯的显著威名,而是想到雨泽与雪霏的北极月
。正自神往时,却听苡珊淡淡的说:“人最不能背叛的,永远是自己。”利如刀
刃的一句话,芹晔赶紧回神,专注地听着苡珊姊继续说著:“我跟他相恋五年,
结婚十二年,廿岁就爱上他,将情感放在他身上,整整十七年。嘿,小龙女跟杨
过都有美好结局了,我们却在隔一年,宣布二人无法白头偕老。最舍不得的,当
然是孩子……虽然,我曾经非常恨他,恨不得我从没遇见过他。但是,我其实有
选择的,说穿了,我只是不敢面对自我,而他,比我还要诚实,甚至比我爱他还
要爱我。”
芹晔听的有些糊涂了,脸上一阵迷惘表情,苡珊抽掉情绪,简洁的说:“他
有了别的女人。”
“啊!”
“他在我眼里已经不是那个他,那个会在清晨五点拉着我一起在晨雾里,大
叫乱跳的那个他。这是他对我说的话,我当时不懂,以为是他背叛爱情的借口。
我大闹,闹的风风雨雨,我大哭,哭得大家都以为我在演戏。终于,三年前的今
天,他哭着对我说……嘿,这辈子我就看他哭过这么一次,没想到就是结束的时
候。”
芹晔伸手握住苡珊姊,苡珊微微一笑,继续说著:“他已经不是他了,他说
他变成了,我想要的那个人。听从我的指示,一路十七年下来,走在我为他铺好
的道路上,不须烦恼生活,不用担心问题。慢慢的,他发现当我看着他的时候,
只剩下责任,而忘了他也是个热爱拥抱生命的人。他接着反问我,我得到了什么
?一段婚姻?一个家庭?二个小孩?还是,我支配了他的人生,我得到了成就感
?妳瞧,我给了他所有我能帮忙的力量,我给了他绝对的安全感,我给了他贤妻
良母。却忘了,他当初爱上的是一个娇蛮的公主;却忘了,他原本洒脱的像匹野
马;却忘了,我该问问他的,而不是帮他做了所有的决定。然后,还以为我为他
付出了很多很多……没有爱的责任,不如当个陌生朋友,起码能够真正的拥抱,
感受对方的体温有多高!”
跟着苡珊的语调与情感,芹晔想起宜仲也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所以,妳打
算将我变成哪一个人?”但是她不懂,当初只是因为宜仲答应了她,结婚后会将
抽菸的习惯戒掉。明明就是他承诺在先,失约了却又借题发挥,难道承诺不值一
晒?
又听苡珊接续说著,才知道二人早已磨光了彼此,如今的彼此,变成了一对
无法相爱的彼此。于是哭着,在泪水下,决定了下半辈子的改变。苡珊最后只记
得这一句话,他说:“不管妳相不相信,我永远只爱妳一个,只可惜,我已经没
有爱了。”
“可是,他毕竟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啊!”芹晔出声抗议著。
“嘿嘿,离婚后,他再也没找过那个女人。我后来有问他,当时到底是怎么
一回事?他说,他只是想从那段感情里,找到爱我的理由。却发现,不是别人的
问题,而是当他都无法活的像自己,更别提要如何懂的爱自己。”
芹晔纳闷了。
苡珊轻叹一声:“因为那个女人,心情暴躁的时候,语气很像我;因为那个
女人,总是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就好像我们学生的时候,我把他当偶像崇拜一
样。所以,会有那个女人的出现,只是因为我让我自己,消失了。”
消失了?
芹晔不禁想起雨泽跟她在兴达港吃生鱼片时,雨泽指着她的眉头说:“妳啊
,就像夜市收摊前特卖的生鱼片,失去了小叶子原有的色泽。怎么了,妳老公欺
负妳?”
“哪有怎样?我本来就丑不拉叽的。而且,他哪里会欺负我呢!”
是啊,他是不会欺负小叶子,但是,他已经忘记如何爱着小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