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Jigsaw Puzzle 二

楼主: XIMIX (天不从人愿)   2014-07-24 17:00:06
下篇下周二发
==================第三章 十二小时又一十七分钟前──下午两点三十一分==========
“喂?您好?”午后时分,赵仁志接起手机。
根据来电显示,这只号码应该是本地附近的室内电话。
“小志,我老杨。”低沉男声自报名号,嗓音沧桑粗哑。
“杨哥,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怎么了?”
赵仁志热情问候,认出对方是老面孔的管区。
因为职业……或者该说是志向和理想,赵仁志不时会到派出所串串门子,
顺便询问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对象。
“我这里有个案子,你应该会有兴趣。”“马上到!”赵仁志说走就走。
尽管路上车水马龙,在二十分钟之内,赵仁志就匆匆踏入了派出所。
他和端坐值班台前的员警点头示意,熟门熟路来到杨哥的座位旁边,扬手招呼说了声嗨。
“就是他。”老杨慢条斯理伸手一指,要赵仁志到会客区的沙发泡茶。
“杨哥,怎么这样?有必要吗?”
赵仁志眉头深锁,看着仰躺在长椅上歪斜打呼的酣睡男人。
短发男人穿着休闲衬衫和牛仔裤,但衣物多处都染上脏污,略显凌乱,
像在地上打滚过般。重点是,男人身上总共有三副手铐,两副脚镣。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铁链锁在椅脚,绕过椅背,穿过椅板,
最后缠在男人的腰际将他绑住。正确来说,更像綑住。
这阵势未免也太夸张了,又不是在对付魔鬼终结者。
“绝对有。”老杨不疾不徐沏了杯茶,递给脸色为难的律师。
“不行先放开他吗?或是稍微放松一点?”赵仁志问。
“不行。”老杨语气平淡。年届退休,看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早已见怪不怪。
总之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想办法解决掉就是了。
赵仁志勉强点了点头。他知道杨哥定有原因,而且很快就会进行说明。
“他会开锁,动作很快,没有声音,我们不敢让他离开视线。”
“他逃跑过吗?”赵仁志有些诧异。很少有嫌犯能在老杨的眼皮底下搞鬼成功。
“这倒没有。他自己解开过两次束缚,两次都是笑嘻嘻地待着没跑,
乖乖坐在原处等我们发现有异。但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原来如此。”赵仁志这回的点头多了几分认同。
关于拘留,无论地点时间,法律上都有清楚明确的条文规定,
并不是把人当狗拴住就好。但既然警方有理可循,也不用鸡蛋里挑骨头。
就当作卖老杨一个面子。
“他的名字?”“郑乃龙。”
“意志清醒吗?”虽然看起来不像精障游民或失智老人,保险起见赵仁志还是要问。
“大概吧?不好说。”老扬耸了耸肩,给了个莫测高深又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会征得委任。”赵仁志明白回应。意思是这案子他管定了。
既然是杨哥推荐的人,接下来不会有错。
“那好。”老杨顿了顿,开始说故事。
一天之前,郑乃龙摇摇晃晃又疯疯癫癫地闯进了派出所。
这类神情异常举止怪诞的人,对有经验的警员来说并不罕见。
他们有些是来闹事找碴,有些是来讨钱要吃,还有一些则是纯粹经过乱入。
那天老杨刚好也在,理所当然由最老牌的他来应付。
值班菜鸟当机立断,叫来大学长支援之后,就退到一旁观摩学习。
这种民众不好处理,如果是由太嫩的警员出面,有可能会引起纠纷。而这绝非上司乐见。
所以还是麻烦前辈出马会比较妥当。
“有什么事吗?”老杨开门见山。“我要……自首。”郑乃龙的脸颊抽搐,话语断续。
“你做了什么?”老杨提高警觉。
难道又是一条神智不清的毒虫?有业绩自投罗网也算赚到。
不过自己都要准备告老还乡了,送上门来的功劳就归给学弟吧。
“来不及讲……撑不了……那么久。先关我……”
郑乃龙咬牙切齿,神色狰狞,嘴角溢出白沫。
“做了什么。先讲清楚。”老杨决定,一定要抓这家伙去验尿。
十之八九是欠人逮的白目毒虫。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
失心疯的毒虫可能有攻击性,就算突然发狂砍人都不奇怪。
“我没空……要去帮忙……”郑乃龙猛然伸手一捞,闪电抓向老杨腰侧。
“干什么!想夺警枪?”
老杨早有戒备,眼明手快,大声喝止的同时已经擒住对方手腕,摆出搏击姿势。
“对!关我!”郑乃龙双眼暴凸,目(目此)欲裂,狠瞪老杨,咬牙切齿,
手臂又再发劲往前,意图让五指更加接近枪柄。
老杨二话不说,将他压制在地。此时异变陡生。
郑乃龙浑身一软,如同瘫痪,肌肉却在下一秒钟蓄满强力,瞬间爆发。
天旋地转,轰然巨响。老杨头晕眼花,腹部剧痛,一时之间无法爬起,
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是被郑乃龙挣脱反击,冷不防一脚踹飞,
然后变成人肉砲弹撞翻盆栽,砸歪桌椅。他抬起头,正好看见菜鸟学弟被过肩摔。
“愚蠢之徒!看看你们干的好事!”郑乃龙如雷怒吼,中气十足,不再结巴。
顾不得还在耳鸣,败部复活的老杨扑上前去,加入战局,和郑乃龙扭打成团,艰苦纠缠。
“等等,他竟然能和你打,还一对二?”赵仁志忍不住问。
郑乃龙只是中等身材,还略为偏瘦,而老杨虽然上了年纪,但体型却高大魁梧,
更何况还有帮手,而且又都是受过训练的警察。
“他很厉害。其实我们没有打赢。应该说打不赢。
如果他没有自己倒下,我和阿弟仔加起来也不是对手。”老杨瞇眼,抿了口茶:
“我一开始是被偷袭,也没料到他那么强,输给他也就算了,
但后来我们两个使尽全力也撂不倒他。
他的动作有招有式,应该是某种我不知道的格斗技。但那种突如其来的力量绝不正常,
根本是变了个人,就算嗑药也不会这么猛。除非你相信鬼上身或神打。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阿弟仔整个人,都被他举起来丢出去,
现在还在医院养伤,不知道要请假到什么时候。”
而老杨自己则是腰酸背痛,肩颈僵硬。要不是他酷爱逞强,照说也该在床上躺个两天。
“真的假的!”赵仁志张口结舌,倒抽冷气。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老杨哼哼,似笑非笑。
混乱只持续了半分多钟,就很明显胜负已分。
先是被过肩摔,又被当成铅球抛掷的倒楣菜鸟蜷缩呻吟,侧躺在地无力再战。
幸好年轻人本钱雄厚,耐打耐虐,小命无碍,了不起就是几处骨折。
可独撑大局的老杨就暗暗叫苦。他一条膀子用力过度,有些拉到不太能动,
不知道是不是伤了筋。另一条手臂也没好到那去。至于两条腿也在隐隐发抖,无法站稳。
不是害怕,是关节疲乏的疼痛所致。打架可没有暖身运动好做。
老杨盯着目标,调整呼吸,却看到郑乃龙踉跄两步,随即跪跌。
眼见机不可失,老杨箭步冲上,踹倒对方应声上铐。
郑乃龙没有挣扎,又是一软,然后嚎啕大哭。
“哭?”赵仁志难以置信。
“他哭得像个屁孩,不但泣不成声,还哀求我别伤害他。不久前的勇猛就像假的一样。
我只是想扶他起来,这死娘娘腔忽然咬我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爱滋病。
好好的大男人竟然会用咬的,真是!”老杨不屑喷气,解开袖子,
展示前臂上的殷红牙印,对郑乃龙的行为嗤之以鼻。
他的观念比较传统,认为男人就该阳刚,女人就要阴柔,本身更是以铁汉自居。
“辛苦了。有破皮或出血吗?”赵仁志观察伤势。
“没有。我缩得快。”老杨挑眉。
“那就好。别太担心。就算他真有爱滋,只要你没伤口,感染机率很低很低。
而且唾液的病毒量没那么高,即使有伤口也未必中奖。
不然为求心安,可以去验一下,有很方便的匿名筛检。”
赵仁志明白老杨的忧虑所谓何来。他八成是在怀疑郑乃龙是会吸毒的男同志。
这种族群带原HIV的比例高到吓人。
身为员警,老杨肯定知道毒虫和男同志都是感染爱滋的高危险群。
两者的交集更是令人心惊胆跳。
虽说带原HIV不等于有爱滋病,只要进行治疗,妥善控制,
可以让病毒数量降到很低,甚至不会发病,但中标的风险还是很让人害怕。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重视自己的健康,并不代表就是歧视男同志或爱滋病患。
赵仁志深深了解这种求生本能所带来的矛盾。
一个自由人权律师,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客户,而且通常是社会阴暗处的底层阶级,
所以有些辩护对象并不是很讨人喜欢。
不管是要钱不要脸的吸毒犯、要爽不要命的男同志、还是故意散播病毒的爱滋患者,
他都曾经义务打过官司,并且照样竭尽全力。
平心而论,不可讳言,确实会有不一样的压力。无论内在或是外在。
尽管在生理上对客户一视同仁,心理上还是会产生好恶反应。
即使他心知肚明,毒虫也有不偷不抢的,男同志也有不无套滥交的,
爱滋病患也有洁身自爱的,心中依然免不了会有成见和刻板印象。
这并非虚伪或做作,而是理智和情感的拔河角力。
这让他更加明白,自己并不崇高,就只是个平凡人。
“话说回来。”老杨的声音把赵仁制的思绪拉回主题:
“他咬我的那一口不像攻击,倒像是反射性的防卫动作,似乎很害怕我会揍他。
本来嚣张跋扈的眼神也变得畏缩怯懦。”
“这样子啊……”赵仁志沉吟思索,扳指盘算。
粉墨登场的疯癫怪人、力大无穷的狂战士、再加上惊恐无助的爱哭鬼。
出现了三种不一样的角色吗。指证历历,罪证确凿,但是还有机会。
他很快就抓住辩护方向,联想到类似的国外判例。
在法律史上,人格分裂的被告不是没有,而且案件通常都还满经典。
毕竟相关的举证、论述、庭辩都还有某些地方不够成熟,也就是缺乏制式化的游戏规则,
留有两造双方可以发挥创意的竞争空间。因为相对罕见而且难以认定。
精神上有无问题,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一翻两瞪眼的事情,
也不像一般案件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有些被判定为精神失常的被告,
在经过法庭认证之前,根本就没有就医纪录。
是了,可以先从就医纪录查起。夺警枪和打警察可不是闹著玩的,
处理不好会吃不完兜著走。如果能证实郑乃龙在行为时,
处于“心神丧失”或“精神耗弱”等意识不清的状态之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问题不是那样。”老杨摇头叹气:
“我和阿弟仔的事可大可小。我们也不是吃饱太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夺枪我就不计较了,反正也没抢到。袭警要看阿弟仔的意思。”
“那先谢了。”赵仁志点点头,料定老杨还有后话,不会无缘无故要他过来。
“麻烦的是,他掳走了一个小女孩。”“喔?”赵仁志讶异挑眉,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前天上午十点半左右,也就是郑乃龙来闹事之前约半小时,
和郑乃龙住同栋公寓的对门邻居,有到分局报一件儿童失踪案。
但因为是去分局报的案,所以当时我们这边并不知情。”
“怀疑是郑乃龙做的?”
“不是怀疑,是确信。有指纹佐证。他本人也承认了。”
“嗯。”赵仁志比了个手势,示意老杨请继续说。
“失踪女童叫林佳琪,四岁半,没有上幼稚园。爸妈白天上班,平日由奶奶照顾,
爷爷已经去世多年。奶奶是老一辈的人,深信应该敦亲睦邻,和左邻右舍守望相助,
所以不时会做些小点心串串门子,发送各家,和整栋楼的多数住户都熟,
跟对面的郑乃龙更是常有互动。郑乃龙单身未婚,租屋独居,除了工作不太出门,
是科技业的夜班工程师,作二休二,下班到家差不多是早上八点半至九点之间。
而奶奶习惯在九点外出买菜,十点返回,担心小孙女自己在家会有什么事,
带去菜场又怕走丢也不方便,所以特别拜托郑乃龙在这段时间,
帮忙注意有没有不寻常的动静。奶奶也和孙女说过,有问题的话可以找隔壁帮忙。
这年纪的孩子懵懵懂懂,还不太会自己判断,既然有奶奶背书,
林佳琪对郑乃龙应该有很强的信任基础。而且如果是郑乃龙放假的日子,
奶奶还会邀请他到家里吃中饭,林佳琪也很爱和郑乃龙玩。
换句话说,林佳琪对郑乃龙没有戒心,郑乃龙又熟知对方家中没有大人在的空档。”
“即使如此,也不能确定是他带走林佳琪吧?就算本人宣称犯罪,
自白方面也仅供参考,并不能作为唯一证据。既然时常去吃午饭,
留下指纹也很合理。”
“光这样当然不行。但奶奶有点洁癖,喜欢把家里擦到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特别是手会常摸到的地方。每天出门买菜的时候,她会顺便带条抹布,
花个半分钟将门把仔仔细细擦拭一遍。林佳琪失踪当天,郑乃龙应该没进过她们家,
警方却在内外两侧的门把上头,都采集到他的指纹。当然这是锁定郑乃龙后的比对结果。
他的指纹没有前科,在数据库里找不到。
奶奶怕让邻居觉得自己行为怪异,擦门把时都会避免被外人看见,尽速完成,
所以理论上郑乃龙并不知道奶奶有这个例行动作。”
“这样啊……”赵仁志皱眉不语。
虽然指纹理论上也不是多强大的铁证,但对检察官和法官来说,
再加上嫌疑犯有坦承作案的话,这种程度的证明力很可能已经够了。
不好办啊!看来还是只有精神状态这条路了。
“林佳琪呢?她还好吗?”总之先表示诚意,问候女童以及对家属道歉。
“这就是问题所在。女孩还没找到。”老杨凝重饮茶,咂了咂嘴。
“还没找到?”赵仁志伸向茶杯的手愕然停住。
这不是整整一天前的事了吗?何况嫌疑犯都自白了?这玩笑可开不得啊!
小女孩的生命安全很可能正受到威胁。即使所处环境没有立即性的危险,
也会逐渐因为脱水和饥饿导致虚弱,迈向死亡。
如果错过了黄金救援时期,就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还没找到。”老杨摇头:
“而且会发现犯人是他纯属阴错阳差。只能说老天有眼,上天眷顾。”
“共犯呢?他有说有共犯吗?”如果有共犯的话,或许会有个人负责照料林佳琪的健康。
“算有,也不算有。”老杨皱眉叹气。
“什么意思?”“别急,听我说。”老杨娓娓道来。
或许是累了吧?先被姑且铐在长椅上的郑乃龙从大哭转为啜泣,
再从啜泣变成哽咽,最后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就这样睡到傍晚,始终没醒,直到林佳琪的的爸妈进派出所。
等了几个小时都没消息,眼看天色就要黑了,他们实在按捺不住,
除了重访一开始报案的分局以外,还到周遭各间派出所打探进度。
当然也没漏掉老杨这间。
当他们对值班员警说出“林佳琪”三个字时,
长椅上的郑乃龙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狂笑,戏谑咧嘴。
“是我干的!”他说:“林佳琪是我带走的喔!毫发无伤的藏起来了。”
随即伸伸懒腰,恣意拉展重获自由的臂膀。被解开的手铐摆在腿旁。
员警大惊,喊人支援,郑乃龙却只是冷冷噙笑,并不脱逃,任由警方重新上铐。
只是这回变成两副。
林佳琪的父母认出了对方是谁。警方借由住址找到房东,
又从租约厘清了郑乃龙的身分,然后请家属先回,进行侦讯。老杨自告奋勇请缨上阵。
“没问题喔!就算熬夜问话我也可以。想聊多久就聊多久。”
郑乃龙欣然同意夜间侦讯,还要了个鸡腿便当。但笔录却很不顺利。
外貌三十出头的郑乃龙,自称是四十八岁的吴栋梁,老家在外县市,
离过婚并育有一子二女,连身分证字号及老家电话都倒背如流。
身分完全核对不上,天差地远。至于最关键的问题,则是一问三不知。
“谢啦!长官!”吃饱喝足,阖上便当,他抹抹油腻腻的嘴。
“林佳琪在哪里?状况好吗?安不安全?为什么要绑她?”
等了老半天的老杨耐著性子和怒气提问。郑乃龙摆明了是故意细嚼慢咽,拖延时间。
“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郑乃龙嘻皮笑脸,举止轻挑,一副玩世不恭地流理流气,就像是个打滚江湖的地痞流氓。
但根据资料,他可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顶着电机硕士的学历光环。
“她在哪里?”老杨虎视眈眈,瞪着对方。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告诉我吧!”郑乃龙语气遗憾,隐含期盼。
“少装蒜!”老杨猛拍桌面,用手掌当惊堂木。他确定对方是个被警察问惯话的老油条。
“说实话也要生气。建议你别动粗喔。刑求的话我会验伤。
不要吓我,不然我会无法和你好好说话。”郑乃龙压低音量,把脸凑上:
“告诉你一个祕密,其实我是无辜的,只是被临时派来顶罪而已。
不过犯人真的在你眼前。”
什么跟什么啊!牛头不对马嘴!一下子说是自己犯案,一下子却不认帐,然后又再改口。
口供翻来覆去乱七八糟。真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老杨不禁怀念起二十年前。那时候警方办事可简单多了,灌个几拳下去就什么都吐出来,
哪来那么多规矩条款繁文缛节,面对人渣还讲人权。恶人还需恶人磨,坏蛋只怕强盗头。
现在可是有个小女孩下落不明啊!黑脸白脸的老套只能唬唬嫩贼,
面对这种修练成精的王八蛋,警察得要饰演穿着制服的匪徒才行。
当官的永远不懂基层有多难办。
“有没有共犯?还有谁参与绑架?”老杨无奈,只能换个角度旁敲侧击。
“共犯很多,但不关我事。我是新人,根本什么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想切割吗?意思是自己只是小咖,不是主谋?现在卸责太晚了吧!
“没关系,慢慢来。”老杨狞笑,虚张声势。用表情恫吓嫌犯并不违法。
法律没规定警察不能长太凶。有共犯就好办,不可能每个人都这么狡猾,
总会有可以当突破点的对象。
“给我名字,几个就好。我会注明你很合作,态度良好。
你也不想当替罪羊,全部都自己担吧?”老杨软硬兼施,就算只能钓到一个也好。
“你没听懂。共犯很多,但实际上只有一个。就是我也不是我。
他们都在这里,也都知情,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是个对外的窗口代表。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选我。我不能再多说了。我已经在里面闷了很久,
不小心说溜嘴的话,就不能再出来透气了。”郑乃龙眨了眨眼,语带暗示。
“装肖维咧……”老杨握拳,额角青筋暴凸。
============================================================================
“有问出什么吗?”赵仁志问。
“没有能用的资讯。换了几个人问,也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白玩了一整夜加大半个白天,弄得我们人仰马翻。后来他要求睡觉。
我们不能不答应,不然就是罔顾人权,虐待嫌犯。”
“有查到‘吴栋梁’的资料吗?或许是条线索?”“有查,不过……”“不过?”
“不过没什么收获。吴栋梁真有其人,身分证字号、电话号码、户籍地址全都没错。
还活着的话也年龄相符。”“你是说……”
“吴栋梁已经死六年了,是个有多条前科的惯窃,
有家暴配偶的纪录,但对儿女爱护有佳,还上过新闻。”
“上过新闻?”
“记者编了一出赚人热泪的社会悲剧,说他是为了筹措子女学费才偷车被逮。
根本乱写。偷车只是他的副业,他的本行是闯空门,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故事的真相才没那么温馨。”
“我搜索一下这篇新闻。”赵仁志拿出手机滑动解锁,打开网页输入关键字。
“派不上用场吧?我们联系过吴栋梁的儿女,他们没见过郑乃龙,也不认识他的照片。
我们有人拿镜子和吴栋梁的照片给郑乃龙看过,告诉他吴栋梁已经死了,
问他觉得自己像吴栋梁吗?像是个快五十岁的人吗?他却笑我们孤陋寡闻,
说这叫附身或夺舍,明明就很常见,全世界的例子不胜枚举,
还不断强调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吴栋梁。”
“不!可能有用!”赵仁志抿唇瞇眼,收起手机:
“他自称是吴栋梁,那有要求见子女吗?”“没有。连提到都没有。”
“杨哥,你有什么想法?”“他不是在装死,就是个神经病。”
“所见略同。我和他谈谈?”“要我陪你过去吗?”老杨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先不用,以免他紧张。”“他可不像是会紧张的样子。”
==============================================================================
“吴栋梁?吴先生?”赵仁志轻轻推摇著熟睡的郑乃龙。
“唔……嗯?”郑乃龙被外力吵醒,睡眼惺忪,呵欠应声。
“您是吴栋梁先生吗?”“嗯。”他揉揉眼睛,搔搔头发,又打了个呵欠:
“又要问话啊?可以啊,我睡饱了。”
“我叫赵仁志,不是警察,是名律师。”赵仁志递上名片:
“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能为您辩护吗?义务的,不收费。”
“这么好喔?随便啊。”郑乃龙吊儿锒铛接过名片,看也没看就塞进口袋。
“虽然口头约定也有效力,但为了保障您的权益,我建议还是签一份委任契约?”
赵仁志拍拍公事包。
“不用啦,太麻烦了。最多坐监嘛!又不是没被关过。”郑乃龙非常洒脱,挥了挥手。
赵仁志吓了一跳。他很确定郑乃龙接名片时,手腕上还套着手铐,而且是三副。
现在却一副不剩,只留红印。什么时候发生的?根本就是变魔术嘛!
自己只有拍公事包的时候,稍微移开了两三秒的视线而已。逃脱大师也不过如此。
他保持镇定,坐到郑乃龙身旁。大热天的,郑乃龙才一个晚上没有洗澡,
身上的汗臭已经微微发酸。
“那好,不勉强。晚点再补签也行。你很会开锁?”
“是啊!什么锁都难不倒我!”郑乃龙得意洋洋,翘起了二郎腿。
“手铐也是自己解的?”“当然囉!不舒服或不想忍的话,就把它解开轻松一下。”
“你很厉害耶!刚刚是怎么弄得啊?很快耶!”赵仁志佩服地说。
诚挚的闲谈,会是很好的开场白兼敲门砖,可以有效拉近彼此距离,建立互信。
郑乃龙贼头贼脑,左顾右盼,确认三公尺内没有警察之后,
压低音量把嘴巴凑到赵仁志的耳畔:
“手铐钥匙是通用的啊。很好买啦,军警用品店都有。
警察搜过我的身,不过搜了也没找到!哈哈!其实我睡觉前就先打开了,
只是挂在手上没有拿掉。他们都故意弄很紧,根本就睡不着。”
赵仁志不禁莞尔,也以悄悄话的音量说:“干嘛告诉我?”
杨哥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气到爆炸吧!
“因为你有礼貌啊,会自我介绍。又对我不错,要当我律师。
只有你会站在我这边吧?你是好人啦,我一看就知道。不过有点傻。憨面憨面。
不然也不会不收钱。唉!我的官司应该打不赢吧?我真的没做啊。”
郑乃龙坐回原处,恢复成正常语调,呢喃抱怨。
分不清是褒是贬,赵仁志哭笑不得:
“那可以把林佳琪的下落告诉我吗?就算要我保密也行。我只想知道她安不安全。”
“律师啊,我知道就告诉你了。啊就真的不是我啊,只是不认不行,还要配合演出。
我连林佳琪是谁都不知道,那些话也不是我自己想要说的。没有什么好瞒的啦,
骗你干嘛?人真的不能做坏事,会变成放羊的小孩,说实话都没人信。”
郑乃龙一脸委屈。
“我明白了。对了,听说你有小孩?”赵仁志并不气馁。
“一男一女。”郑乃龙语气平淡。“不想见见他们吗?”
郑乃龙一愣,眨了眨眼:“唉呦,免啦。都长大了啦,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用我操心。”
“你的儿子和女儿叫什么名字啊?”
郑乃龙又是一愣:
“一时想不起来耶,以后再告诉你啦。不讲这些,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
“好啊。”赵仁志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他发现自称吴栋梁的郑乃龙,其实就是个自负又爱面子的老顽童,吃软不吃硬。
难怪杨哥会碰一鼻子灰。
“我休息的时候,偷听到一些事。严格来说,其实这并不是绑架……”
讲到一半,郑乃龙毫无预警颓然低头,停止不动,就像没电的机器或断线木偶。
两秒之后,再抬起头。神情已是另一个人。
“好险,好险。一时粗心,差点就被套出来了呢,真是大意不得。
跑龙套的果然不可靠啊!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掉呢?”
郑乃龙扭扭颈子,打量起赵仁志:
“想不到律师比警察还难缠啊?不过没关系,我们快打赢了。
我们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赵仁志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郑乃龙现在的模样依然轻挑浮夸,仿佛一切都无所谓,
但并不像“吴栋梁”游戏人间的老不正经。
他阴郁的眼神带着邪气,而且流露暴戾。危险!这个人很危险!
“杨哥!杨哥!”赵仁志反射后缩,直觉喊人。
“怎么了!”老杨赶来,只看见郑乃龙歪斜昏倒,扯动腰际的链条铿锵作响。
=============================================================================
虚惊一场,赵仁志抹著冷汗。老杨替郑乃龙重新上铐,花了十分钟详尽搜查,
最后从他的裤裆里没收法宝。他的长裤拉链与众不同,经过改装的上方内侧有个暗袋。
空间很小,但足够了。质料硬挺的牛仔布料,可以完美掩饰并遮盖钥匙轮廓。
如果保持坐姿,将双手自然垂放在小腹上,收拿钥匙确实是神不知鬼不觉。
“杨哥,我确定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寻常。”赵仁志收起手帕。
“我想也是。诺!压压惊。”老杨拿出珍藏的好茶叶重新沏了一壶。
“谢了。”赵仁志假装品尝,其实喝不出来有啥不同。
“有发现吗?”
“有头绪,但还很乱,要整理一下。也还有些资料想查。
他刚刚说这不是绑架。他有开条件叫家属换人吗?”
吴栋梁最后的那句话,还萦绕在赵仁志的心头。那很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大的线索。
“没有要求赎金。确实不像勒索。”老杨微微点头。
“承案检察官出来了吗?我想打声招呼。”
“应该不用了。是你未婚妻。为求效率,我主动打电话通知她的,
比最速件的公文还快。”老杨知道,王淑雅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案子桥到身上。
小雅对有关孩童的案子特别重视,还有积极,交代过不管任何案件,
只要有需要协助的特殊情状,都可以联络她一起帮忙。
老杨是极少数了解王淑雅和赵仁志真正关系的人之一。
“不是未婚妻啦!八字才划了没半撇咧,还在稳定交往中而已。
谢谢你把机会给我啊,杨哥。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可以相处。”
赵仁志打着哈哈,心中雪亮。
于私,杨哥是以慈祥长辈的身分撮合他们,于公,却是以警察的立场在亡羊补牢,
变通弥补,拜托自己和小雅充当紧急应变小组,想抢回被延迟浪费的空白时间。
郑乃龙投案是早上十一点,但发现他涉有重嫌,却是天色已经变暗之后的事,
而且夏季太阳下山得慢,中间至少有七八个小时。犯人就在眼前却视而不见,
如果最后女童未能得救,警方的过失非常明显,要是被追究责任难辞其咎。
面对郑乃龙这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警方最初的态度不难想像。
你想瞎耗,我也不急,反正都得上班执勤,守在这里。
你要摆烂,我来奉陪,横竖总是有领薪水,不算吃亏。
在拘留期满之前,都不用过于紧张。
想不到造化弄人之下,却捅出了大篓子。悠哉行事成了怠忽职守。
他们一开始,恐怕连郑乃龙的身分都没有认真查证,后来误打误撞,
碰上天赐良机的一线曙光,想问出受害者下落来个将功抵过,
笔录折腾一天却又做不出个结果。要是实情曝光,不被全民骂到狗血淋头才怪。
“不用谢我,是小雅指名。是她提醒我,要帮嫌犯找位肯干白工的免费律师,
最好是个不务正业乱接杂案,以为光靠正义感就能填饱肚子的浪漫傻蛋。
我第一个就想到你。”老杨原音重现,兀自斟茶,也帮赵仁志满上。
他可没有心思加油添醋。
现在的状况太过复杂,单靠警方做不了主,只能先尽量安抚家属。
内幕这么大条,不能被媒体掀开,但就怕救援太晚,慢上一步,迟早会纸包不住火。
再拖下去,林佳琪能全身而退的机率趋近于零。到时后警政单位会受到的抨击,
不外乎是颟顸迟钝到厚颜无耻,螺丝松了该上紧发条,
然后民代又会要某个干部下台以示负责,最后连累一堆人记过调职,分担责任。
不管是抱着什么态度,他都希望小女孩能得救。
把事交给小志有个好处,就是他个性圆融,懂得有来有往,而且不介意当和事佬。
“她真的这样说啊?”赵仁志咧嘴苦笑,摸摸后脑。好像真的很久没约会了呢。
“她在害羞吧?女孩子总是要矜持一下,不好意思自己对你开口求助。
有时候男人要够认真,才能看出女人是在撒娇,不是撒泼。
不救出林佳琪,小雅是不会罢休的。她需要你的支持还有协助。
她真的很在意儿童呢。没见过这么爱揽事上身的检察官。”老杨有感而发。
在工作上肯苦干实干,敢冲敢拼的优秀孩子就是得人疼。
那些老屁股们,都巴不得案子越少越好,最好能尸位素餐,坐领干薪。
基层难为,前锋难当,警方这边遇到什么问题,打电话过去沟通,
说不定还会被劈头盖脸骂上一顿。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这年头为了正义和抱负,而去当警官、军官、法官、和检察官的新血是越来越少了,
几乎都只是看在钱的份上。哪像他们当年满怀热忱,真的是想除暴安良,
根本不在意基层公务员的薪资太少,只能吃不饱又饿不死。
可惜自己不会读书考试,升不上去,到现在还是个小警员成不了官。
不过这样讲好像又有些矛盾?毕竟现在的老屁股们,也都是自己这一辈干上去的。
大概是资深之后过得太爽,被国家机器给惯坏了吧?
不管是什么东西,久了以后都会变质,腐败。体制这样,人也一样。
试问有多少人能不忘初衷,一辈子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算了,管好自己就好。言教不如身教。
阿弟仔这么崇拜自己,毕恭毕敬,开口学长闭口前辈,被过肩摔还奋不顾身,
可不能让他白白住院。要是天不从人愿,那就自己全都担了,展现一下老屁股的风骨。
既然没本事提携后进,至少要能以身作则,挡在晚辈前面直到最后。
怀抱着退休金泡汤的觉悟。豹死留皮,人走留名,反正又不是没当过肉盾,
总比替上级背黑锅爽快多了。顺便给学弟妹当楷模表率。
说不定还能成为受到缅怀与景仰的典范人物。哈!想太多了!人老了就是爱胡思乱想。
没被打成罪魁祸首就不错了。老杨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谈话上。
赵仁志脸上一红:“我会和她并肩作战。”或许这也是一种约会吧?
“年轻真好,活力十足。”老杨笑笑话锋一转:“哪时候要结婚啊?”
“哪有空啊!我很忙,她更忙。”赵仁志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她那么爱小孩子,自己生一个不是挺好?说不定就是在等你开口?
别让女孩子傻等啊,耐心是有限的。本来是你的老婆,拖久了就不一定囉!”
“杨哥,别吓我啦。”赵仁志看看手表:“帮我看好他。我去做些准备。”
“警方也不能一直留人,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会移送给小雅管。
小俩口想成家不容易,要好好培养感情啊。磨合和缘分一样重要。
女人嘛,你让她三尺,她敬你一丈。”老杨叮咛。
他知道小雅办案的时候脾气不好,说起话来会比较冲。
“后续我会和她联络。”赵仁志点点头起身挥手:
“林佳琪我想办法,帮我说服你家的阿弟仔原谅郑乃龙吧!”
和掳人相比,打警察只是小巫见大巫,但能先解决的还是先解决吧!搓掉一件算是一件。
作者: eva617266   2014-07-24 17:37:00
作者: ren1072 (小朱)   2014-07-24 20:57:00
推!
作者: guan6213 (Guan)   2014-07-24 22:42:00
作者: ghed (ghed)   2014-07-25 14:46:00
多魂共夺一舍?和原魂共享一舍?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不是在要求剧透。我只是喜欢乱猜。
作者: fpure ((<ゝω・)绮罗星☆)   2014-07-25 21:32:00
推推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