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即使你离得多远

楼主: deepmist (深雾)   2014-04-09 12:45:38
      
      晚上九时二十分,在台北大安区的一家咖啡店内。
      坐在窗边位置的我,拿起了手提电话,把她的电话号码从通讯录中
    提取出来。本想按下拨号的我,却最终选择回到电话的主画面。
      只是迟了二十分钟,这样催人家不好吧。我想。
      正当我刚打开电话里的游戏程式的时候,有一个娇小的女性身影在
    餐厅的门口出现。
      “我迟到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说。
      “只是二十分钟而已,不用道歉啦。”我笑道。“要你这大忙人特
    意抽空来见我,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呢。”
      她轻巧的在我对面的坐位坐下,说道:“应该是我觉得不好意思啦
    ,到现在才有机会见到你。婚礼的事,有很多还未开始弄。”
      “筹备婚礼就是这么一回事啦。”虽然我没有结过婚,但却以专家
    的口吻说这话。
      “总之就是一整个很烦就是了。”她侧了侧头,说道。“那么,你
    明天要乘几点钟的飞机?”
      “早上七点。”我苦笑。“大概四点多就要出发去机场了。”
      她“啊”了一声,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约你这么晚见面的…”
      这晚的她,说话的语气用词都好像特别客气。
      我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啦。反正我今晚也不打算睡了。在台
    北的最后一夜,我要好好珍惜啊。”
      “为什么你这就要离开台湾了?”她问道。“至少也喝了我的喜酒
    才走啊。”
      我失笑道:“专案做完了,工作证到期了,就得走啊。我也想过待
    在台湾啊,但我穷,不够钱投资移民。”
      “那你可以娶个台湾女生呀。那不就可以让你留下来了?”她说罢
    笑了笑。
      我本来想对她开玩笑说:本来我是想找妳啊,但妳却要嫁人了。但
    我转念一想,到这时候,还是不要说这种笑。所以我只是抿著嘴,没有
    回话。
      
      “啊对了,我要给妳结婚礼物。”我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棕色的
    盒子。
      “啊?是什么来的?”她接过盒子,笑道。“能吃的吗?”
      “就只知道吃。”我没好气的说道。“打开来看就知道啦。”
      她没有等我讲完,就已经拉开了丝带,急不及待的打开了礼盒。
      “哇。你居然记得啊?”她见到盒里的物件时,说道。
      我“呵呵”一声,说道:“应承过妳的,我哪敢忘记。”
      “呵呵,谢谢。”她开心的笑了。“那么久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一
    早忘了。”
      我说道:“当时我和妳才刚在网络上认识,还未曾见过面。应该是
    七,八年前的事?”
      “天啊,我们有认识这么久吗?”她作了个沮丧的表情。“这样说
    听来我好像已经很老似的。”
      “不是‘好像’,而是真的老了。”我促狭地说道。“当年我们刚
    认识的时候,妳才刚大学毕业。现在妳都已经快要成中女人妻了。”
      我不太清楚她懂不懂“中女”这个香港式词汇,但她也听得出那大
    概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她“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反唇相稽,只是重
    重的瞪了我一眼。
      
      她把我送她的礼物收起之后,说道:“其实呢,我在想,若果你没
    有来台湾工作的话,我和你会不会是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网友?”
      “不会吧?就算我不来台湾工作,也肯定会来台湾旅行啊。我哪会
    不找妳请我吃饭?”我笑道。
      其实,在台湾这四年多里,起初还会隔几个月见一次面,到后来却
    变成每半年才一次。我和她的交集始终还是在网络上居多。所以理论上
    ,我们只能算是见过面的网友。
      在人与人之间众多种关系里,“网友”算是比较奇怪的一种:你会
    得悉不少连对方的伴侣也不知道的私密事,但在某些方面,例如对方的
    工作或是家里的状况,你却可以是一无所知。究竟,这样的关系算是熟
    稔还是生疏?
      也许,要在某方面接近对方,就是需要在其他方面保持一点距离吧。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她转了个话题。
      “啊?是什么?”
      她说:“你记不记得,三年前我刚跟前度分手的时候,有个男同事
    想追我?”
      “喔。我记得。”我说道。“妳当时还说对方是烂桃花。真是不近
    人情…哈。”
      “不是我说的。是地下街那位大师好不好。”她没好气的说道。
      “好,妳对。那么,那位男同事怎么了?”
      “我转了工作之后,其实已经没有再见过他了。直到上个礼拜,我
    跟朋友吃饭时碰到他,聊了几句,提到我下个月初就结婚了。他当场只
    是说了一声恭喜,但那天晚上他却在脸书上跟我讲,我要结婚却没有通
    知他,让他很受伤。”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取笑那男生,还是要对他的自作多情,不,是痴
    心一片表示同情,所以只是干笑了两声。
      话说回来,若不是我在一个月前刚巧说起她男朋友的事,她可能也
    不会告诉我她快要结婚了?
      只听她续道:“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我笑着说道:“妳哪是无辜了?我也很受伤啊。”
      她听出我戏谑的语气,眯着眼说道:“你又怎受伤了,说来听听。”
      我清了清喉咙,用当年参加小学生朗诵比赛时的语调唸道:“灯光
    熄灭了,音乐静止了,滴下的眼泪已停不住了。”
      她呆了一呆,然后想起了这句的出处,没好气的说道:“你很白烂
    耶!没事干嘛唸张学友的歌词?”
      “这歌叫《我真的受伤了》啊。正切合我现在的心情。”我说罢还
    用手轻掩心口。
      “是啦是啦。”她说道。
      半晌无话。
      “说真的,你不是真的觉得受伤吧?”
      听到她忽然认真起来,我想了想,说道:“唔,是会有一点点感伤
    啦。但可能不是妳那位前同事的那种。”
      “啊?”
      “前阵子在脸书看到大学时的系花结婚了。虽然我和她完全不熟稔
    ,毕业后也没什么交集,但知道她结婚的时候,会觉得那是学生时代其
    中一段回忆的终结。所以,我会有小小的不快乐。”
      我给她一个微笑,然后续道:“我所说的感伤,就是这种感觉囉。”
      她“嗯”了一声,没有在这话题上再说什么。
      
      一个多小时的会面,很快便完结了。
      我和她都是乘捷运回家,但方向却是相反。这情况好像有点似曾相
    识?
      她踏入车厢里,转身,向外边的我微笑,轻轻挥手。我也向她挥了
    挥手。
      东门站建成的时候已经有幕门,所以月台边并没有黄线。但是,就
    算没那黄线,我也一早知道我和她之间的界限在哪里了。
      如无意外的话,这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坐在捷运车厢内,我想着刚才临分别前,她在路上问我的话。
      “那礼物,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要送我?”她说。
      “因为每当人生进入下一个阶段之前,就应该把欠人家的东西还清
    。”我笑了笑。“应承了要送妳的,就算是欠了。”
      人生从一个阶段离开,总是会遗下一些大大小小的东西。这次离开
    台湾,我要告别那舒适的小公寓,街口的早餐店,下班后逛的书店,一
    个人去漫步的台大校园…
      还有,一段友情。
      也正因为快要失去,所以才要偿还。还的,不只是亏欠别人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还了自己的心愿。
      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我也准备好去迎接未来。但是,我其实还
    有一问题不太明白:明明要离开这城市的是我,为什么我会有被遗下的
    感觉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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