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浪很高,数量也十分多。可是,被离岸风破坏的浪也很多。下午五点四十分,放学
后的我来到海边之后,已经涌来了十拨海浪,但没有一拨是能乘上去的。当然—在被破坏
后泛起白沫的波浪上,谁都可以轻易地站起来,而我希望的,却是冲上浪尖。
'我努力向海上划去,眼神却呆望着大海与天空。今天的云层很厚,可天空为什么看上去
是那样高远呢。海面映着云层的厚度,也在每时每刻变化着色彩。与划水的我仅有数公分
高度差的海面,每一刻都发生著复杂的变化。好想早日站起来,好想知道从一五四公分的
高度看到的海面是什么样子的。再怎么擅长绘画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也绝对无法描绘
出现在的我所看到的大海。照片也不行,摄影机也一定是不行的。
在今天的信息课上学到的二十一世纪的高清晰影像,是由横向一千九百个光点构成的,
这已经是十分惊人的高精细影像了。即使这样也完全不行。眼前的景象,用一千九百乘
一千的数百万点阵都无法完全表现。这已经十分漂亮了,在课上这样说的老师和高清晰影
像的发明者以及电影制作者真的是这样相信的吗。而身处这样景色中的我自己,从远处看
也一定很美丽吧。
我的心里是这样希望的,希望远野同学能看到这样的我。这时,我想起了今天在学校发生
的一切。午休时间,和往常一样,在与有希子和沙希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校内广播传来了
这样的消息“三年三班的澄田花苗同学,请去学生指导室。”
我明白为什么要叫我去,那时的我所想的,是广播被远野同学和姐姐听到的话会使我很难
为情。坐在宽敞的学生指导室里,只有志愿指导伊滕老师,老师的眼前放著一张纸。那是
我只写了名字就交出去的志愿调查表。窗外正是炎炎夏日,知了烦躁地叫着,屋子里却十
分凉爽。天空的云彩快速地移动着,阳光时隐时现。刮的是东风,今天的波浪一定特别多
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老师对面的座位坐下。“……这个,整个年级里没有决定好的
,只有澄田你了。”伊滕老师故意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说道。“对不起……”我低声回答
,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于是沉默了。老师也一句话都没说,沉默了一阵。
“请在1-3选项中符合的地方画个圈” 我无奈地看着这张写着如下文字的纸片。
1、大学(A、四年制大学B、短期大学)
2、专科学校
3、就职(A、地区B、职业类型)
大学的项目里还有公立和私立的选择,后面列著一长串专业名称。 医、齿、药、理、工
、农、水产、商、文、法、经、外语、教育。短大与专科也一样。音乐、艺术、幼儿教育
、营养、服装、计算机、医疗、护士、调理、美容、旅游、传媒、公务员……光是追着文
字看就让人眼花。而就职一项里有地区的选择,岛内、鹿儿岛县内、九州、关西、关东、
其它。我交替看着岛内和关东两处——东京,我这样想着,可是连去都没去过,也没想过
要去。对我来说,一九九九年现在的东京,有黑社会横行的涉谷、贩卖贴身内衣裤的女高
中生、市内二十四小时不断发生的犯罪活动、以富士电视台的用途不明的巨大银球为代表
的高楼大厦,差不多就是这些。接着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身穿夹克的远野同学与脚穿松糕
鞋、皮肤白哲、头发染成茶色的女高中生挽着手走在一起的情景。我急忙打断了想像,这
时,伊滕老师沉重的叹息声再次响起。“那,就是这样,没什么好烦恼的吧,以你的成绩
看,不是专科就是短大,要不就是就职。父母同意的话就去九州上专科或者短大,不成的
话就在鹿儿岛就职。这样不就可以了。澄田老师没对你说什么吗?” “还没……”我轻
声回答之后,又陷人沉默中。思绪在心中翻滚。这个人为什么要故意用广播叫我啊,而且
还提到姐姐。为什么要在下巴上留胡子啊。为什么要穿着拖鞋呢。总之,午休赶快结束吧
,我这样祈祷著。 “
澄田,你不说话怎么行。” “好的……对不起。”“今晚和你姐姐好好商量一下,我也会
和她说的。”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做我讨厌的事。 拼命划水的我发现了前方的
大浪。溅起白沫翻滚著向我靠近。在即将撞上的瞬间,我果断地按下冲浪板,潜人水中,
在波浪中穿行。今天的波浪果然特别多。我重复著海豚式划水,想划到更外面的地方去。
——不是这里。这里果然不行,得到更外面的地方去。我拼命摆动着手臂。海水平稳而
沉重。不是这里,不是这里——我的心中如咒语一样反复念著这句话。
我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和远野同学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时常会有这样的一瞬间。当我迎向
波浪时,觉得自己如同超能力者一般,什么都能清楚地觉察到。放学后的超市旁边无
人的停车处、早晨的校 园内,看着在这些地方给某人发短信的远野同学,我能听到他心
里发出“不是这里。”的呼喊。我都明白,远野同学。因为我也是一样的。心里想着不是
这里的,不只是远野同学。远野同学、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我的心中无数次地呼唤著
,身体被波浪托起,在努力想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我和突然被破坏的波浪一起被打进海中
,呛了好几口海水。我慌忙浮上海面,趴在冲浪板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被海水呛得涕泪交
加的我,看起来真的像在哭泣一样。
在返回学校的车中,姐姐没有提起关于志愿的事。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我蹲在超市里贩
卖饮料的地方。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虽然在停车处等待过,但远野同学没有出现。这一天
,什么都不顺利。 我还是买了酸奶。靠着停在停车处的摩托、将甘甜的液体一饮而尽、戴
上头盔、骑上摩托。 我行驶在高台的小路上,侧眼望着还有一丝亮光的西边地平线。在我的左手边,下方的城镇可以一览无余,视线的余
光穿过森林,能够看到海岸线。 右手边是被农田隔开的小山丘,在这个平坦的岛上,这
里是观赏风景的绝佳地点,也是远野同学回家的必经之路。慢一些的话,也许他会从后面
追上来,又或者是已经行驶在我的前方了吧。发动机发出咳嗽般的声响,突然停止了运转
、接着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恢复了原样。这辆车的车龄已经是老婆婆了吧。
正当我默念著"CUB,你没问题吧?“的时候,停在前方路边的摩托映人了我的眼帘。那是
他的车!我羞涩地确信着,把车并排停下。 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我开始登上高台
的斜面。脚下是柔嫩的夏草。糟糕,我究竟在做什么呀。要冷静。虽然那是他的车没错,
可我这样走近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啊。不去见他会更好。这一定是为了我自己。我没有停
下脚步,踏上夏草铺成的台阶,走向视野开阔的前方,他就在那里,背向星空坐在高台顶
上,用手机发著短信。
风儿吹过,吹动我的头发和衣服,摇曳着我的心。草地发出刷刷的声音,我的心与这种声
音相呼应,开始扑通直跳。登上斜面的我故意发出很大声响,希望以此掩饰扑通的心跳声
。
“喂!远野同学!”
“啊,澄田?你怎么来了,竟然知道这个地方啊。”远野同学有些吃惊,他大声地向我打
招呼。
“嘿嘿……我看到远野同学的车,就来了!不可以吗?”我一面回答著,一面朝他所的地
方跑去,并对自己说这没什么。
“啊,是吗。你来了我真高兴。今天在停车处都没遇到你。”
“我也是!”
我一边用活泼的声音回答他,一边放下肩上的运动包,坐到他的身边。高兴?这是真的吗
?远野同学。我的心中感到阵阵疼痛。每次来到他所在的地方,都会这样。不是这里,这
句话在心中闪过。西边的地平线已经没人了黑暗中。 风越刮越大,在眼下延伸的城镇闪
烁著灯光。远处的学校也点起了灯,国道边闪动着黄色灯光的信号灯下,驶过一辆汽车。
镇上体育设施处的巨大白色风车不停地旋转着。片片云朵快速流动着,透过其间,能看到
银河与夏夜大三角。织女星、牛郎星、天津四。吹过耳边的风发出雌庵的声响,混杂于草
木与塑料棚的摇曳声与虫鸣声中。劲吹的风让我逐渐恢复平静。周围满是绿草的清香。
我坐在远野同学身旁,望着这样的风景。心脏的剧烈跳动已经平息了,能在如此近的距离
感受他肩膀的高度,我真的很高兴。
“远野同学准备考大学吗?
“嗯,我准备考东京的大学。 ” “东京……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啊。 ”
“为什么这么问? ”
“因为要去很远的地方啊。 ”我这样说著,为自己的沉着感到吃惊。听到远野同学亲口
说出要去东京这个事实,我应该感到眼前一片昏暗才对啊。沉默了片刻之后,我的耳边再
次响起他温柔的声音。
“……是吗,那么澄田你呢? ”
“啊,我吗?我连明天的事都不清楚。 ”听到这句话,远野同学一定会吃惊吧,正当我
这样想的时候。
“也许,大家都是这样。
“啊,不是吧,远野同学也是这样? ”
“当然。 ”
“可你看起来根本没有迷茫啊!
“怎么可能。”他平静地笑着,继续说道:“我很迷茫。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没有一
点余力。
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坐在身边的男孩子思考着这样的事,而且愿意说给我听。这让我
既高兴又紧张。
“……是吗,是这样啊。 ”
说完,我看着他的脸。一直凝视著远方灯火的远野同学,看起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现在的我,更加强烈地喜欢着他。
——对了,最重要而且最清楚的事,就是这个。就是我喜欢他这件事。因此,从他的话语
中,我获得了力量。我非常想感谢某人让他降生于这个世界上。比如,他的父母,又比如
神明。我从包中拿出志愿调查表,开始折叠起来。风逐渐变小了,绿草的刷刷声和昆虫的
叫声也安静下来。
“……这是,纸飞机? ”
“嗯! ”
我把折好的纸飞机朝城镇的方向扔出。纸飞机飞得很远,途中被急风卷起,消失在高远而
黑暗的天空中。层叠的云朵间,白色的银河清晰可见。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去洗澡,不然会感冒的。姐姐这样责备了我。
我跳进浴缸,用热水擦洗双臂。我的手臂上隆起结实的肌肉。总觉得比标准粗壮了不少。
真希望自己的手臂象棉花糖一样柔软。不过,即使看到了我的心结,现在的我也根本不在
乎。我的心里和身体一样暖和。高台上的对话、远野同学沉稳的声音、临别之际对我说的
话,现在依然萦绕在耳边,一回想起这些,激动的感觉就传遍全身。我也知道自己面如火
烧。刚才可真悬啊,我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脱口说出远野同学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浴室
中甜蜜地回响着,溶进了热水的湿气中。我回味着这多彩的一天,沉浸在幸福的想像中。
_在那之后,我们踏上归途,路上看到缓慢前行的巨大拖车。轮胎和我一样高的巨大拖车
拖着游泳池一样长的货厢,货厢上用很大的字写着"NASDA\宇宙开发事业集团“。这样的
拖车有两台,前后由若干乘用车衔接着,和手持红色引导灯的人们一起前进。这是在运送
火箭。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这是头一次亲眼看到。不知从哪个港口用轮船运来的火箭,这
样慎重而缓慢地,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运到岛南端的发射基地。
“据说时速是五公里。 ”我说出以前不知在哪听过的,用拖车运送火箭的速度,“是啊
。 ”远野同学也呆呆地这样回答我。我们被这种景象吸引住了。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和
远野同学一起看到这种少见的景象。!
在那之后不一会,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是在这个季节里很常见的倾盆大雨。我们急忙骑上
车赶回家。我的车前灯照着远野同学淋湿的背,那一刻,我感觉和他更接近了一些。我家
就在他回家的途中,一起回家的时候总是这样,在我家门口相互道别。
“澄田。 ”临别之际,他拉起头盔的面罩对我说道。雨越下越大,从我家透出的昏黄灯
光照在他淋湿的身体上。透过紧贴在身上的衬衫看着他的身体线条,我的心狂跳不止。我
的身体也是这样的吧,想到这个,我的心扑通直跳。
“今天实在抱歉,让你被雨淋。 ”
“别这么说!这不是远野同学的错,是我自己来的。 ”
“不过,能和你说说话,真好。明天见,小心别感冒了。晚安。 ”
“嗯。晚安,远野同学。 ”
晚安,远野同学。我在浴缸里小声说著。
从浴室出来以后,晚饭是炖牛肉、炸武绸鱼以及间八鱼刺身。非常好吃,我让妈妈帮我添
了三碗饭。
“你真能吃啊。 ”妈妈一边说著,一边把饭碗递给我。
“吃得下三碗饭的女高中生,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姐姐吃惊地对我说道。
“我肚子饿了嘛……对了,姐姐。 ”我把炸武绸鱼送到嘴里,一边有滋有味地嚼著,一
边问姐姐。
“今天,伊滕老师对你说什么了吗? ”
“是啊,是说了。 ”
“对不起,姐姐。 ”
“不用道歉。慢慢决定吧。 ”
“什么,花苗,你做了什么事挨老师批评了吗? ”妈妈一边给姐姐倒茶,一边问我。
“也没什么大事啦,那个老师有些神经质。 ”姐姐若无其事地替我回答了。
有这样的姐姐,我真感到庆幸。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那是捡到卡布时的梦。卡布并不是指本田的CUB摩托,而是我家养的柴犬。那是小学六年
级的时候,我在海边捡到的。当时,羡慕姐姐拥有CUB(摩托)的我,
给捡到的小狗起名卡布。
不过,梦中的我不是小孩子,而是现在十六岁的我。我抱着卡布,行走在异常明亮的沙滩
上。抬起头来,天空中没有太阳,而是繁星闪烁的星空。
红色、绿色、黄色,各种色彩的恒星闪耀着,绚丽的银河如光柱般横贯整个夜空。我对这
样的场景发出惊叹。突然,有人从远方走过来。那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身影。
对今后的我而言,那个人将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孩子的我这样想道。
对过去的我来说,那个人曾经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和姐姐一样大的我这
样想道。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那个梦。
“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拿到汽车驾驶执照的? ”
“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应该是十九岁吧。那时还在福冈。 ”
驾驶汽车的姐姐相当性感。我是这样认为的。扶著方向盘的纤纤玉指、朝阳下闪闪生辉的
秀丽长发、看后视镜时的神情、换档时的手势。从窗外吹来的风,带来姐姐头发的气息。
都是使用一样的香波,可我总觉得姐姐头发的气味比较香。我扯著制服的裙摆,“姐姐。
”看着坐在驾驶席上的她的侧脸,她的睫毛好长啊。“很多年前,我记得你带过一个男
人回家,好像是叫树林吧? ”
“啊,是小林啊。 ”
“那个人怎么样了?你们以前是在交往吗? ”
“怎么突然问这个? ”姐姐感到有些惊讶,“很久以前就已经分手了。 ”
“你有打算过和他结婚吗?和那个叫小林的。 ”
“有段时期是这样打算过,不过中途打消了这个念头。 ”姐姐感怀般地冲我一笑。
“哦……”.
为什么打消了呢?我忍住了这个问题,问起了别的事。
“你伤心过吗? ”
“这个啊,毕竟是交往了许多年的人,还曾经住在一起。 ”
左转进人连接海岸的细长道路。朝阳直射而下。天空万里无云。姐姐瞇起眼睛,放下遮阳
板。在我看来,这样的动作也很性感。
“不过现在想想,我们双方都没有结婚的愿望。这样的话就算交往下去,
也找不到心灵的方向。或者说共通的目的地。”
“嗯。”我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一个人向往的方向,与两个人向往的方向是不同的。
不过,那个时候我们极力想达成一致。”
“嗯……”
向往的方向——我在心中默默重复著这句话。不经意地向窗外望去,发现路边开满了野生
的铃原百合与金盏花,绚目的白色与黄色,和我的束身衣是一样的颜色。真漂亮啊。
“怎么突然这么说?”姐姐看着我问道。
“不……没什么。”
我提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姐姐,你在高中时候交过男朋友吗?”
姐姐笑了。
“没有啊。和你一样。”姐姐回答道,“花苗,你真像高中时代的我啊。”
自从那个雨夜和远野同学一起回家之后,已经过了两周,在这期间,岛上发生过一次台风
。摇动甘蔗林的风中产生了一丝寒气,天空变得更高,云的轮廓变得柔和了。许多骑车的
同学开始穿上毛衣。在这两周里,我一次也没能和远野同学一起回家,也同样没能乘上海
浪。不过,最近我觉得冲浪比以前更有趣了。
“姐姐。”
我一边在冲浪板上涂著防滑蜡,一边和坐在驾驶席上看书的姐姐说话。车还是停在海岸边
的停车场,我换好束身衣。早上六点半,在去学校之前的一个小时里,我可以去海中冲浪
。
“嗯—?”.
“关于志愿的事。”
“嗯。”
我坐到车上,和姐姐背对着背说话。海面上停泊著类似军舰的灰色大船,那是NASDA的船
。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决定了。”
涂蜡完毕,我把肥皂一样的块状物放到一边,不等姐姐回答就继续说道。
“我要从力所能及的事开始一点一滴做起。我走了。”
说完,我抱着冲浪板,心情雀跃地冲向大海—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我想起远野同学在
那天说过的这句话。
我知道,只能这样做,这样做就行了。
天空和海面一样蔚蓝,我觉得自己漂浮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在努力划向大海的时候,心
灵与身体、身体与海洋的界限模糊了。我划向海上,几乎是无意识地估算著海浪的形状与
距离,判断自己不行的时候,就将身体和冲浪板一起按进水中,穿过海浪;判断没问题的
时候,就等待着海浪的来临。终于,我感受到冲浪板被波浪托起的浮力。接下来发生的事
让我兴奋不已。在波浪间穿梭的我直立起上半身、双脚紧紧踩在冲浪板上、重心上移、尝
试着站立起来。视野向上升起,世间神秘的光辉在一瞬间被我尽收眼底。
在下一个瞬间,我一定会被海浪吞没。
不过我知道,这个巨大的世界并没有拒绝我。从远处看——比如,从姐姐所在的地方看,
我被这光之海洋包容著。所以,我要再次划向大海。我无数次地重复著,在这期间,大脑
便得无暇思考。
在这天早上,我成功地在海浪上站了起来。成功来得那样突然,让我无法相信,却又如此
完美。
如果短短十七年也能称做人生的话,我想,我的人生就是为这一瞬间而存在的。
我知道这首曲子,是莫扎特的SERENADE,初中一年级的音乐会上我们全班合奏过,我负责
键盘口琴。那是一种吹奏乐器,我很喜欢用自己的力气奏出音乐的感觉。那时,远野同学
还没有进人我的世界,我也还没开始练习冲浪,回想起来,那是多么单纯的世界啊。
SERENADE写做小夜曲,我一直在想,小夜究竟是什么啊。不过,在与远野同学一起回家的
路上,我似乎体会到了小夜的意义。今天这首曲子,简直就像是为我们而播放的。我的情
绪高涨。远野同学,今天一定要一起回家。放学后不去大海,等着他吧。今天只有六节课
,由于大考临近,社团活动的时间也很短。 "
“……花。 ”
嗯?
“花苗。 ”
是沙希在叫我。十二点五十五分,现在是午休时间,教室里的喇叭中传出轻柔的古典音乐
,我、沙希和有希子三人,象往常一样一起吃午饭。
“啊,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
“你在发什么呆啊,饭送到嘴里就一直没动过。 ”沙希说道。
“而且还不停地傻笑呢。 ”有希子说道。
我急忙开始咀嚼送进嘴里的煮蛋。
“抱歉,你们在说什么? ”
“又有男孩子向佐佐木告白了。 ”
“啊、是啊,因为那个人长得很漂亮嘛。 ”我一面说著,一面把熏肉送到嘴里。妈妈做
的菜真的很可口。
“说起来,花苗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啊。 ”沙希对我这样说。
“是啊,总觉得有些可怕哦,要是远野同学看到你的话,一定会吓得跑掉的。 ”有希子
说道。
今天,我对她们的调侃根本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是吗? ”
“这孩子今天真的很奇怪啊。 ”
“是啊……难道说,和远野同学发生什么了吗? ”
“哼哼。 ”我回了她们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正确地说,是将要发生什么。
“啊,不是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有必要表现得那么惊讶吗?
我不会一直暗恋他。在成功地乘上海浪的今天,我终于要对他吐露心意了。
是的,如果在成功地乘上海浪的今天都无法对他说的话,今后也一定无法说出口。
下午四点四十分,我走向走廊上女卫生间内的镜子。第六节课是三点半时结束的,我没有
去海边,而是去了图书馆。当然,并不是为了学习,我双手托腮、眺望窗外的风景。洗手
间里十分安静。头发变长了啊,我看着镜子想道。后面的头发已经垂及肩部。在上初中之
前,我的头发比现在更长,进了高中之后,由于开始练习冲浪,我把头发剪得很短。当然
,姐姐进人这所高中当老师也是原因之一。被别人用一头长发的美丽姐姐做比较是很难为
情的。不过,还会变得更长吧,我的心中这样认为。
镜子中映出的,是我那张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脸。远野同学的眼睛里映出的我,究竟是
什么样的呢。眼睛的大小、眉毛的形状、鼻尖的高度、嘴唇的光泽。身高、发质和胸部的
大小等等。尽管都有些许失望,我仍然凝视著镜中的自己,就像在逐一检查自己身上的零
件一样。牙齿的整齐程度、指甲的形状,不管是什么都好—我祈祷著,希望我身上有能吸
引他的部位。
下午五点三十分,停车处,我和平时一样站在校舍后面。太阳已偏向西方。校舍投下的斜
长影子将地面分为光与影两个部分。
我所站的地方是它们的边界,靠近影的那边。天空虽然还是明亮的蓝色,但这种蓝与中午
时候相比稍有褪色。刚才还充斥在树木之间的熊蝉叫声静了下来,脚边的草丛中响起了各
种昆虫的鸣叫声。我的心七上八下,发出不亚于这些叫声的巨大律动。身体里的血液奔流
著,我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我实在太紧张了,甚至忘了呼气。
猛然意识到这点时重重地将气呼出,这种不规则的呼吸使心脏跳得更厉害了。
——今天如果无法说出口的话。今天如果没说出口的话。无意识间,我已,从墙边向停车
处偷偷望了无数次。
因此,在听到远野同学叫我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欣喜,但更多的是困惑与焦急。我拼命忍
住,不让自己失声叫出来。
“现在才回家吗?”发现我在墙边窥视的远野同学和平时一样,步伐稳健地走近停车处。
我一边向停车处走去,一边应了一声“嗯。”心情就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一样—是吗,
那就一起回去吧,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
下午六点,我们并肩站在超市里贩卖饮料的地方,夕阳从西边的窗子射人,照在我们身上
。由于平时总是天黑了才来,现在的我产生一种进错了店门般的不安。左脸感受着夕阳的
余热,我的心里想着,那不是小夜曲啊。外面还很明亮,今天的我,已经决定好要买的东
西了。和远野同学一样,是美味咖啡。看到我毫不犹豫地拿起咖啡,远野同学吃了一惊,
“啊,澄田,今天决定得这么快啊?”我没有看他,只是回答了一声“嗯。”必须把心意
传达给他,在到家之前。我的心一直剧烈地跳动着,希望店里播放的流行音乐能掩盖住我
的心跳声。
超市外面,世界已经被夕阳涂上了光与影两种色彩。从自动门出来的地方是光,转过超市
的墙角,停放著摩托的小停车处是影。我看着单手拿着咖啡、走向影之世界的远野同学的
背影。在那白色衬衫之下,比我宽阔的背,只是看着就使我感到阵阵心痛,以及强烈的焦
急。我离走在前面的他大约四十公分,距离突然缩短为五公分,心中涌起强烈的寂寞感。
等等,我的内心呼喊著,伸出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糟了。不过,现在我要对他表露心意
。
他站住了。过了一会,他慢慢回过头看着我—不是这里,我彷佛听到他的内心在这样说,
惊恐的感觉袭上全身。
“你怎么了?”.
我的内心深处再一次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平静、温柔而冰冷。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看着他那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以及充满坚强意志的平静眼神。
结果,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
什么都别说了,他的内心这样强烈地拒绝着我。
暮蝉的鸣叫声回荡在整个岛上。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为迎接夜晚做准备的鸟儿们缭亮的啼
声。太阳还未完全西沉,余光将踏上归途的我们染成复杂的紫色。
我和远野同学走在甘蔗林和红薯地之间的小路上。从刚才开始,我们就一句话也没说,只
有两个人清脆的脚步声。我和他之间只有一步半的距离,我努力使自己不离开他,也不靠
得太近。他的步伐很宽。我偷偷看着他的脸,心想他是不是在生气,不过,他的表情和平
时一样,抬头望着天空。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投在柏油路面上的影子,想起了停在超市的摩托。并不是故意要把车
扔在那里,可我总觉得后悔,像是自己做了什么残酷的事一样。
在忍住告白的话语之后,摩托的发动机无法启动了,就像和我的心情发生联动一样。无论
怎么按,怎么踢,发动机都毫无反应。远野同学对骑在车上、心急如焚的我很温柔,刚才
他那冰冷的表情简直就像根本没出现过,这让我不知所措。
“大概是火花塞到使用寿命了吧。”远野同学检查了一下我的车,对我说道,“这是传下
来的?”
“是的,姐姐传给我的。
“加速的时候有没有停顿? ”
“好像有吧……”说起来,最近有时候发动机很难启动。
“今天就把车停在这里吧,之后记得叫家人来取。我们走路回去吧。 ”
“啊!我一个人走就可以了!远野同学你先回去吧。 ”我连忙回答他。
我并不想给他添麻烦。尽管这样,他依然很温柔地说道。
“到这里已经离家很近了。而且,我也有些想走路回去。
我突然有种想哭泣的感觉。看着凳子上并排摆放著的两盒咖啡,在一瞬间,我认为他的拒
绝是我弄错了。可是……!
那是不会错的。
为什么我们要默默地行走。每次都是远野同学你先提出一起回家的啊,可为什么你一句话
也不说呢。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样温柔。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世界中。为什么我会如此
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
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柏油路面在我脚下延伸—拜托了,远野同学,拜托你了。我再也无法
忍受,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我用双手擦拭泪水,可是、泪珠仍然止不住地向下落。要在他
发觉之前停止哭泣。我拼命忍住哽咽声。可是,他还是发觉了,他用温柔的声音问我。
“……澄田,你怎么了?”
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我尽力想组织起连贯的话语。
“对不起……我没什么的。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低着头继续哭泣。我再也忍不住了。澄田,远野同学悲伤的低语传到了我的
耳边。这是他至今为止,包含着最多思绪的一句话,听起来是那样悲伤,这使我更难受了
。暮蝉的鸣叫声比刚才更大了。我的心中在呼喊。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拜托你了,请你
……
—不要再对我这么温柔了。
在这个瞬间,暮蝉的叫声如退潮般安静下来,整个岛上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在下一瞬间,轰鸣声震撼了大地。我惊讶地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映出的,
是从远处山丘升起的火球。 那是升空的火箭。喷射口发出的光绚目耀眼,正在上升。
火箭喷出的尾焰震颤著大气,让晚霞的云层发出比太阳更明亮的光辉。火箭继续上升著,
其后的白烟形成了烟之塔。巨大的烟之塔遮住夕阳,将天空分割为光与影两个世界。
光辉和塔无尽地延伸,振动着布满遥远上空的大气粒子,轰鸣的声响久久回荡在大气中,
如同天空被划破时发出的悲鸣一般。
看到火箭消失在云间,这大概仅仅是几十秒的事。可是,我和远野同学都一句话也没说,
站在那里望向天空,直到高耸人云的烟之巨塔消融在界中。鸟儿、昆虫和风的声音又响了
起来,夕阳正
缓缓沉人地平线的远方。天空从上方开始,变得更蓝、星辰闪烁著,肌肤感受到的温度稍
微有些下降。
突然,我清楚地意识到。
我们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却看着不同的地方。也意识到远野同学并没有看着我。
远野同学很温柔,总是温柔地走在我身边,却总是看着我的前方,看着更加遥远的方向。
现在的我,象超能力者一般清楚地知道,远野同学的希望一定还没有实现。也清楚地知道
,我们在将来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
归途的夜空中,悬挂著一轮圆圆的月亮,如同白昼一样,苍白地映照着风中的流云,在柏
油路面上投射出我们两人的黑色身影。抬起头,电线从满月的正中横切而过,就像今天这
一天一样。无法乘上海浪的我、以及乘上以后的我。不知道远野同学心思的我、以及知道
以后的我.昨天和明天,我的世界决不是相同的。从明天开始,我将生活在和以前不同的
世界里。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想。在电灯熄灭的房间里,我钻进被窝,看着黑暗中洒
落在屋里的如水月光。再次溢出的泪水渗人月光。泪水不断涌出,我开始小声抽泣。随着
奔涌而出的泪水,我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即使这样。
即使这样,明天、后天以及将来,我也依然会喜欢远野同学。我果然是不可救药地喜欢上
了他。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我喜欢你。
我想着远野同学,含着泪水进入了梦乡。
第二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