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就像一本大书,不旅行的人只读了其中一页,父亲在启程前跟我说。小六毕业那个暑
假我去了德国,不是夜景繁盛的科隆,也不是圈地广大的莱比锡,我跟家人在巴伐利亚南
部的某个很靠近山脉的小村庄度过两个月,我们从没有进入这里最著名的新天鹅城堡方圆
两百公尺,但我曾以双眼确定她的身影宁静而悠远地伫立,此地罕有高楼大厦,所以你从
很远的地方就可以望见她。
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假期有多希奇,在那个仲夏里依旧微凉的小村庄,没有商业区,
没有纪念品店,只有阿尔卑斯山山脚的杉木群,小木屋里的热浓汤,只有沃野千里将我们
围拥,我,父亲,母亲,姊姊与初次见面的绿眼睛的祖母。我还尝了人生中第一杯啤酒,
至今我仍留印象,关于那杯微甜多沫的冰啤酒,与我在台湾喝过的任何一杯都不一样,成
年后我在便利商店和大卖场试图找那种德国啤酒,从来没找著。
我记得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我们起得很早。老妈把我唤醒时,窗外的天色还雾濛濛的,分
不清眼前的雾气是从嘴里吐出的,还是自然的馈赠。一群人走入浓厚的冷雾里,祖母将那
匹大布展开,舖在草地之上,张开说了喉音很重的几句话,我听不懂,但她说话挂在面容
的温暖微笑说明了一切,我们坐在布上吃裸麦面包、圆餐包抹奶油跟苹果汁,接着母亲对
著山头惊呼一声,我们随即站起身来,迎接日出。
我看着亮橘色的初晨,从山脉另一头展现,释放光华照亮前方绿茵,照亮我们以及我们身
后的路,我,父亲,母亲,姊姊与绿眼睛的祖母,照亮我人生的新页。
世界就像一本大书,不旅行的人只读了其中一页,而我的人生就只比其他人多翻了那一页
而已。
那年冬天,祖母去世了。母亲匆忙回去办丧,才过半个月就回来,说一切都打点好了,从
那之后,我再也没回去德国,我对德国的印象只剩那年夏季,以及别人拍的电影与别人写
的游记。
“噗嘶噗嘶。”阿超用肘部撞了我手臂一下,我赶紧将电脑上的画面从批踢踢的科隆游记
切换到工作用的excel档。
小主管仁哥移动挺拔的身躯走过来,看了我们两人一眼,“好好工作啊,月底报告快到了
,不要给我漏气啊。”又走到茶水间去调戏总机小妹。
“妈的,又在看游记喔,肾亏是不是。”阿超是我在公司的同事,与我同时进入这间中小
企业,至今迈入第四年,虽然我们不同部门,不过比邻而坐。
“嗯,就无聊看看而已。”我不是很懂游记跟肾亏有什么关系,持续汇总这个月的出帐数
字,准备报税资料。
“还在想出国念书的事?再不认真工作就要被炒鱿鱼啦,想想现在外面的工作有多难找!
”阿超语气飞扬地说,“季芬姐,今天穿那么漂亮要去约会喔?”他转向经过我们身边的
季芬姐,挑起眉夸张道。
“管好你自己啦精子银行。”季芬姐撇嘴,快步离开。没错,礼藏二十五年的精子银行定
存大户,就是我隔壁的阿超,方则超,永不止息的到期自动续存。
“很难想像这句话居然出自一个年年考绩乙等的人口中呢,再来你的萤幕上面那是怎么回
事?”我不示弱地反击,掩饰内心的绝望,另一方面我也真的对主管能容忍他留在公司这
么久感到疑惑。
他说对了,出国留学是我唯一重返德国的机会。我在大学毕业那年曾经申请过几间学校,
但是没一间接受我的履历,也对,中段国立大学毕业,读的不是什么特殊科系,在校成绩
也没多亮眼,教授推荐书也没几封,最重要的是家里没多少钱,除了英文还不错以外一无
是处,谁会收我这样的人?
“听着,严正钧......”他转过头来看我,双眼焕发精光,“作为一个猎人,总要磨亮自
己的枪。”他指著萤幕上的批踢踢约炮心得与技巧教学文。
“猎人?你是什么猎人?阿精...我是说阿超?”仁哥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从茶水间走
回来,笑容盈面对阿超说。
“嘿嘿,仁哥,就是......爱情的猎人嘛!”阿超止不住地陪笑。
“阿超,让我教你两招,在猎场上比得不是谁的子弹杀伤力强,而是谁的枪快。”仁哥那
英俊的脸庞对女生来说根本是张免费游园的入场券,但我们两个都知道在那虚伪的笑容之
下藏着的是数不清的推卸责任和表面工夫。
“有机会再让你看看,趁年轻多学一点哈。”只比我们大五岁的仁哥老气横秋地说,一脸
太久没被揍的样子笑着离开了。
“妈的,他真的很讨厌。”阿超在仁哥走远之后才低声对我说。
“听他在屁,我可是有一堆妹抢着要。”阿超言语间充满稚气的不平,对我眨眼,“走啦
中午了,去吃饭然后上顶楼吧。”
午饭后,我们在顶楼抽著菸,一包七十块钱的长寿,干听说之后又要涨价了,今天风很大
,菸很难点着,我索性把菸盒放回胸前口袋里,看着远方不变的天际线起伏,十五楼下的
车流拥塞窒碍,好像当前的人生一样。
“阿钧,你会不会觉得有点无聊?”阿超吐出一口长长的灰雾,揉杂尼古丁与焦油,风把
他额前的浏海吹起,不说话时倒有不错的气质。
“你说跟你说话的时候吗?每一次都觉得吧。”我漫不经心,今天台北的能见度可归结为
一层淡蓝色的帐幕,感谢PM2.5以及其他狗屎烂蛋的悬浮粒子们,不过两条菸枪在意空气
不好似乎很矛盾。靠其实根本也是因为方则超我才开始抽菸的。
“干不是啦,就在公司里的生活啊。”
我其实知道他的意思,每年总有几次我想提出辞呈,远走高飞。幸好我只要看看自己的存
折数字,再对着镜子拍拍脸颊就能冷静下来。我又不是三岁自耕农。上北部工作是我人生
中最大的变化。
“工作第一年我跟爸妈借钱买了辆二手车,当时我告诉自己明年要换一台全新的,结果回
过神来都第四年了,什么屁都没换,钱也没还完。”阿超又补充,“有啦,同事换一堆啦
,能走的都走光了。”
“工作做久了就没什么新鲜感,鸟事还一大堆,都进行三年多了,公司的业绩也没有要一
飞冲天的感觉,三年加薪不到两千元,我的未来正在悲鸣啊。”阿超拧起双眉,露出难得
一见的严肃神情。
“没什么好抱怨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等到机会来临的时候......。”我双肘撑在女
儿墙上喃喃自语,明明是对着阿超,却更像在对自己说话,听见三年加薪不到两千元时我
的冠状动脉确实紧缩了一微秒,除此之外感觉不到什么刺激,我觉得自己听起来跟爱在会
议上放屁的仁哥没两样,干脆不讲下去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看看吗,看你都常常在逛旅游资讯之类的板。”
左前方空荡荡的在建工程水泥骨架里,工人移动载满砖块的推车,看着他们这是我这一秒
钟最大的娱乐。
“阿钧,你有没有觉得有根绳索把我们都系著。”阿超深深吸了一口菸,白长寿的菸灰顿
时往外伸出长长的手欲攫取什么。
“我什么绳索都没看到。”
“就是看不到才危险啊。”阿超撢了撢菸,菸灰散落在空气之中,什么屁都没抓到。
“看得见的绳索,像这样啪擦!”他没拿菸的那手比出剪刀状夹起,“就剪掉了,看不见
的绳索你想剪都不知道要剪哪里。”
“哲学家超哥,那你认为我的绳索应该怎么剪掉呢?”
“我想......。”他双唇靠近我的耳朵,近到危险的距离。
“你需要一个疯狂的小婊子来帮你排毒。”他把烧完的菸屁股随手扔了,两手形状如握,
上下摇动,眼睛瞇缝著淫荡地笑。
“跳下去,现在!”
由于阿超的胡闹,我们没注意到时间,在顶楼多留了几分钟才搭电梯下楼。电梯门开了,
我们走回十楼办公室,一进自动门就看到仁哥在座位上等着我们,旁边站着从来没看过的
女生。
“太慢了吧,都几点了?”仁哥嘴里的不屑比怒意还多出几分。
“啊哈哈哈,不知道仁哥在等我们才慢了一点啊,这位是......?”阿超说完,我跟着他
的视线方向,打量仁哥旁边的女生,扎著马尾,面容秀丽,眉宇间带有三分稚气,身形瘦
嫩,但最引人注意的还非脸上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莫属。
“如果你们懂得准时回到工作岗位的重要性就会知道了,其他人早就打过照面了呢,”仁
哥语调突然一转,转为低沉不失婉柔的嗓音,他把妹的标准配备,“这位是我们公司刚聘
的新人小芸,人家去年才大学毕业哦,刚从澳洲打工旅游回来,小芸,这位是阿钧,我们
公司的总务。”
“钧哥你好。”我向小芸问好,她小巧精琢的鼻子底下漾开一抹微笑,极有魅力,我知道
谁会被这种类型完全吸引住。
“还有这位......他叫阿超。”
我能发誓,我这辈子没看过方则超这么认真的神色,连研究西斯板藏图暗黑文都没有。
“超哥你好,请多多指教。”阿超两眼直视小芸,伸出手来要跟小芸握手,嘴巴大大咧开
笑着。
“小芸你要小心一点喔,阿超是精子银行定存大户呢。”小芸本来要握住阿超的手突然在
空中僵住。
“呃,什么意思?”小芸面容僵硬地笑,斜视阿超一眼。
“就积了很久都没有排出去的一天呀哈哈。”
“哈哈,仁哥很爱开玩笑,你别听他乱讲。”阿超赶紧握住小芸的手,怕她反悔缩回去似
的。
“阿钧,你登记一下小芸的基本资料,她之后会先在婷婷旁边实习。”仁哥交给我一叠资
料,把办公室另一边的婷婷叫过来。
“婷婷,这段时间你要把小芸看好啊,别让那些乱枪打鸟的猎人得逞,我先回去忙了。”
“遵命,仁哥!”婷婷语气坚定地说,“小芸走吧,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危险了。”她看
向阿超,毫无回避或暗示的意思,她就是那个意思。
“阿钧,我想婷婷是病了才对我这么有敌意。”阿超目送婷婷带着小芸离开,确定他们回
到座位上。
“医生超哥,那你认为应该怎么治疗呢?”
“只要这个处方笺就好了。”他振笔疾书,交给我一张小纸条。
“FUCK HER RIGHT IN THE PUSSY!!!”阿超两手形状如握,上下摇动。
“阿钧,你知道小芸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阿超视线定在萤幕上,没看我。
“呃,你知道我不该透漏这种事情,不过......。”我也没看他,迳自把电脑里的人事资
料档案夹打开,“我想五月五日的天气应该不错。”
“干,那不就是下个月。”他还是没看我,我倒是抽空瞥了他一眼。
“对啊,还刚好发薪水,干嘛,你要请她吃饭?”我看着德国在台协会网站上打工度假的
资讯,三百个名额,半年,签证一个月就下来,我想我只要一卡皮箱就能跳上飞机出发了
,但我没有。
“没事,随口问问。五月初......那就是金牛......。”
阿超默不作声,我丝毫不觉得他在认真工作,于是凑近他检视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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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方则超,你这是......在研究星座吗?”我不知道生命突然其来的迎头痛击教我如何回
应。
“我其实,也是能很认真做一件事情的。”阿超还是不看我。
“不是,你真的相信距离我们不知道几万光年的悬浮在太空中的稍微大一点的石头群会影
响到我们的生活?而不是选择把每个人看作不同的个体,借由切身理解一个人的社会阶级
、生理外表与心理状态去推敲这个人的生命历程?”
“我不是相信星座,我是相信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牵引我们而行。”阿超望着窗外的天空
,就像顿悟一样。
“......阿超,你知道,对公司而言路边的石头和你唯一不同之处在哪吗?”
“在哪里?”
“路边的石头掉到海里会听见噗通一声,你掉到海里会听见热烈掌声。”
“什么意思?我会在水里拍手吗?”
“......没事,当我没说。”
两个礼拜过后,月底报告之中,老板几乎将台上每个部门的人都电过一遍,他平常不会这
样,但同事之间传言是因为有个大客户恶性倒闭,开给我们的支票全都跳票了,中国股市
又暴跌,公司失血惨重,再过不久也许就要拿人开刀,甚至有传言老板已经跟所有低、中
、高阶主管们开过会,要他们给员工评分,分数太后面的就要揹著拖垮公司的责任走人。
两个礼拜之中,阿超倒是一刻也没闲著。他让我不禁想起一句话。
“Is man,indeed,a walrus at heart?”
干其实说出来才发现这句话还满废的,我不是要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头海象,只是大概身
为一个人类,我们真的共享某些基底,就像阿超这种人,也是会有认真做某件事情的一天
。
两个礼拜之中,阿超不断盘算著下个月发薪水后要约小芸去哪里吃饭,或是看夜景,他常
常问我的意见,我没办法给什么实质的帮助,因为很显然地阿超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他光
顾著自己计画,从没有实际跟小芸聊过天,他只是怀着某种病态的自信,偶尔我们在茶水
间里遇见小芸,礼貌性地交换招呼,阿超也总觉得小芸对他特别温柔,这种情况别说约小
芸吃饭了,跟她借本书都会被拒绝吧。他把一切筹码都梭在五月五日这天之上,而且还决
定在前一天才向小芸提出请求,完全不理人家有没有安排好约会。就连对小芸没什么意思
的我跟小芸的交集还比较多,而我所做的就只是问问她在澳洲的生活而已。
终于,我们迎来五月,五月四日没敲过门就踏进来了。
这天,很反常地,我到办公室上班时,阿超已经在座位上待命,不变的是依旧没在处理公
事。
“哇塞,你该不会没回家吧?”我把外套脱下,公事包放入柜子里,惊见他充满血丝的双
眼。
“哈哈,没啦,失眠而已。”阿超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气若游丝,仿佛昨晚真的没什么睡眠
。
我完完全全不忍心让这样的他遭遇挫败,我暗自向上帝祈求不要给他开口的机会。
就在这时,我望向入口的玻璃自动门,仁哥大摇大摆走进来。
身旁的小芸勾着他的手。
“哈哈哈,两位早安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我迅速在心里向上帝祈求将刚刚提交给祂
的申请书内容改成不要让阿超有看见这一幕的机会。
我猜阿超想见到小芸的念头比我的祈愿还要强多了,在我注意到时他早已转过头,一愣一
愣地看着他们俩。
“超哥早,钧哥早。我先去座位上放东西。”小芸离开,完全没有注意到阿超的异状。
“哈哈,本来没有要让同事知道的意思,不过你们都看见了,我想你们心里有数吧。”
仁哥双手搭住我们的肩,就像球队打气那样,轻轻在我们耳边说,“妈的,你们别看小芸
害羞的样子,他在床上摇得超卖力,我骨头都快散了,我决定把她在手机里的联络人名字
改成榨汁机,嘿嘿。”上一秒才说不想让大家知道的仁哥,这一秒疯狂向我们传递福音。
他卸下搭在我肩上的手,拿出那支金色IPhone,作势要更改设定。我看着阿超的脸阴晴不
定,转瞬间就要大雷雨。
“你们觉得小芸看起来很瘦对不对?对小芸真的超瘦的,我单手就能扛她做火车便当了,
她背部紧贴著墙,我另一支手放在她脸旁的墙壁上把她圈住,同时跟她喇机,嘿嘿嘿,她
超爱这招。”这下子我连看都不敢看阿超的脸了。
“阿超,作为一个猎人,你还得多学两招。”仁哥拍拍阿超的背单臂将他虚软无力的身子
箍住,在我眼里如同搀扶般,另一只手掌向前扫过眼前的视野,扫过办公室里所有女同事
,“你看,在爱情的猎场上,跑得快的就是赢家。”
“掰啦,努力工作?”仁哥对阿超眨巴着眼,闲步散回座位上。
阿超坐在位子上不发一语,我们已经六个小时没说话了。中午时我要拉他去吃饭,他说不
饿不饿你自己去吃,我餐后回来,他还是在那里端坐不动,只差一个念头就见性成佛了。
隔天,五月五日,发了薪水没地方用,我猜阿超难得感到手头这么阔绰。
整整三个礼拜,我都没跟阿超上过顶楼,加上两个来公司加班的星期六共十七天我总是在
午餐时问阿超要不要带个便当给他,总是在得到虚软的回应后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搭电梯
去顶楼抽菸。
这天,我本来以为我还是一个人,却没想到上楼时,女儿墙前已经立了一个瘦嫩的身影。
“咦,小芸,妳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趋前询问,发现她脸上挂著两行清泪。
“我......没事,就没事想走走而已。”她用左袖拭泪,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如果妳想谈谈的话,我倒是可以陪妳。”我情急之下随便挤出一句话,准备被
急速拒绝。
“呜哇!”她却出乎意料地大哭起来。
“匡当!”顶楼入口的铁门敞开,一个看上去空荡荡的躯壳走出来。
阿超!
“呃,这个......。”阿超看见我们待在这里,神色诧异。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芸,妳怎么了?”我正想解释,所幸阿超完全没理会我
,心思全在小芸身上。
“超哥,呜呜......。”小芸汪著双眼,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我看见他们两人对视,忽
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多余。
原来仁哥根本就有一个未婚妻,三年多来我们没有半个人知道这个未婚妻的存在,未婚妻
却先知道了小芸跟仁哥之间的关系,打电话去狠狠羞辱了她一顿,并且也由于她和仁哥之
间的关系,女同事暗地里骂她贱,小芸经过楼梯间的时候听到别人对话才知道,表面上跟
她嬉闹问好的新朋友们,背后总在对她指指点点。
经过这次事件,我们意外的形成一个圈子,虽然那些女同事想必颇有微词,但我们三人之
间的平衡维持地不错,说是平衡其实也就是我旁观他们俩的情感角力与进退罢了,超哥和
小芸的感情似乎在稳定与日俱增当中。
然后,五月底,又一次月结报告。
“仁哥最近的脸色很难看啊。”我在影印机旁整理资料,希望没漏掉任何一份表单。
“哈哈,那个屎人一直都这副德性吧,早该有报应了他。”阿超两手叉在胸前,斜身倚墙
,语句的每个细小狭缝里都填满笑意。
“我跟小芸明天要单独去吃饭,干那间餐厅超难订的你知道吗?”阿超开始跟我讲述他事
前的铺陈,与他接下来要怎么发展与小芸的关系。
“好了好了,祝你好运啦,先去开会吧。”我嘴上受不了他的样子,但我想我是全公司唯
一真心替他高兴的人。
这次的会议上,老板一反前个月的态度,只是静静听着大家报告。我想也许最黑暗的时期
已经过去了,亮橘色的初晨又将照亮前路。
“嗯,这次大家都报告得不错,能看出各部门的用心,往后也请各位多多保持,本次会议
就到这边结束。”老板向大家训勉几句作结。
我收着笔电和文书资料,正准备离开。
“大家先出去吧,阿超跟小芸留下来。”
咦?
老板明明叫大家都离开,只有阿超跟小芸留下来,但是仁哥也一动不动地待在位子上。
我缓慢移动脚步,不知不觉成为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人,直到门缝完全合起的那刻我仍
极目想看清里头的状况。
已经一个小时了,还没有人出来。
我继续等著,第二个小时,午休时间到来,我没出去吃饭,没上顶楼抽菸,彷如守候般。
然后第三个小时,阿超跟小芸总算走出来,脸上没有表情,仁哥跟在他们后面,边走路边
摇头。
“欸刚刚老板说什么?”我赶紧打听刚才会议室里发生的状况。
“阿钧,以后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上顶楼抽菸了。”阿超勉强拉起嘴角苦笑,小芸眼眶微
红。
他妈的,原来给员工评分的谣言是真的。仁哥在主管评分上给阿超和小芸打了一个超级扯
的低分,呈到老板那里时他自然把仁哥叫去问话,其实阿超本来表现就不好,但是听说仁
哥在老板前又加油添醋了一番,至于小芸,要弄掉一个试用期的新人很简单,反正像她这
种年资的新人就像免洗餐具一样,稍有缺点就可弃之不用。
阿超和小芸向我简单道别,隔天就没看见他们了。三年多来几乎天天都见的面孔,如今已
不是侧过头就能抵达的距离,是的,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不过生活已经变调了。
独自用餐与抽菸的一个月过去。
我常常想起阿超之前跟我提过的,“阿钧,你有没有觉得有根绳索把我们都系著。”
如今我们分散了,阿超算是解开这条绳索了吗?我们天天联络,不过没有谈及他的下一步
,我也不知道小芸怎么了。那我的下一步呢?继续留在没有前途的工作岗位,做着没有挑
战的工作吗?
我不知道。也许我早就作出决策来了,否则我也不会继续待在这里。
我还记得刚进公司那两个月,每天都有一堆鸟事要做,五点先去打下班卡规避劳基法之后
,继续加班直到晚上十、十一点,我和阿超就是在那时建立起情谊来的,当时七个同期生
就属我们两个最要好,虽然我猜有部分原因是其余五个都在九个月内离职了。
加上晚餐我们一天抽两次菸,有时算上消夜则三次。在香菸气味缭绕里,我穿透烟雾看见
台北,这座极盛之城,那时生活充满考验聒噪无比,更多的却是期待感,如同油浮于水。
如今命运敲响了钟,生活变得好安静。
“叮咚!”Line的提示音跳出,打断我的思考。
“干,要不要一起去欧洲打工?”我将手机解锁,看见阿超跟小芸在德国在台协会前的自
拍,小芸搂着他,亲暱无比。
我打开德国在台协会的网站,三百个名额,半年,签证一个月就下来,我想我只要一卡皮
箱就能跳上飞机出发了。欧洲内陆航空机票很便宜,工作的空档我可以到处飞来飞去的,
不过首先我得确定一件事,巴伐利亚南部的那个小村庄,是不是仍在传颂著历史的诗歌?
就要七月了,台北好热,不过我想在世界上的某一处,一定还存有仲夏里仍然微凉的地方
。
那就是我将启程前往的他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