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红色。大笔大笔泼墨画般的红色,
画蜡笔画的时候倾倒在头发的位置,或者是嘴唇,最撩人的地方,
或者是背景上面那一大簇的花海,殷殷勤勤的红色。
你的房也是我的房。你的房拥有她的床。
我希望在这张床上上演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但其实是不可能的,
这张床的位置不是在家里,不是在爱人的远方。
我在床上翻滚旖旎,我折揉卫生纸又哭又笑丢在床上,叠枕头,
我睡着了,我又醒来,我作了37个梦。梦梦都是你的秘境。
海芋,她有着隆起的鼻尖跟微卷的长发,自觉丑陋不端庄的容貌,
爱人称呼她好看如仙女的面庞。她不特别美丽,也不特别喜欢花朵,
她对自己的名字感到羞赧,想要更男性化的武装以及姓名的面具。
姓名总是使用在填写文件或者人我称呼之上,一旦闪身而过便错过自己,
跟着自己一辈子甩都甩不掉的名字,
如果能甩掉这些如同甩掉命运有多好。
海芋是2017年住进精神病房一个半月的。在那之前她打劫冒险,
有许多不可说的故事。
海芋有一个从事色情电话工作的女友,自己却十分喜欢佛法僧道楞严经华严经心经,
她喜欢清净的事物,恰好和她最喜欢的污秽的自己一体,
她的女友在认识的第一天就叫床连连,对不认识的那些男子们吟唱,
却在中正纪念堂给海芋扎了几只气球,有白的,有蓝的,有红的,
她送给海芋一些可爱的气球当作礼物。
你很像气球,轻飘飘的,没有方向,却充满灵性。她对海芋说。
她常常对海芋说可是我并不确定我要的人是不是你,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
她开车载海芋到城市的小咖啡馆,到山上看夜景,
她的手环著海芋身体跟海芋谱写一次又一次缠绵的心经地图,
她追着海芋家人的汽车后座给海芋送便当,
海芋在她劈腿的时候断然要求分手,
海芋控制不住自己,她有一双跛脚,寻常时节她给女友载送时是无法走路的。
海芋大吵大闹大哭,然后被送进了精神病房。
她写小说,写了很长的小说,抱着舞鹤的文章,走来走去
像百年孤寂礼面的瑞米提娥那样,发疯爬到墙竿上,
海芋烧掉了自己的十几张自画像,
有一天她听到蜂鸣器在上午七点响起,护理人员忽然跟她父亲走入她小小的套房,
在她还未起床的时候这群不速之客闯进来,
“我们要将你强制入院,你走是不走。”
救护人员像是闯入迪士尼之梦里面的妖孽一样,扼着她的喉咙,
把她的钥匙折断,钥匙上面有一串桧木雕塑的鸟类头像,
象征自由与湛蓝色的鸟,
那鸟儿被救护人员折断了,那是劈腿的女友送给海芋的饰品。
海芋跟她们搭上救护车,她父亲开着厢型汽车尾随在后护送她们入院,
海芋的母亲在她沉睡一天后才赶来,载欣载奔的拥抱她。
“这里面有很多画具!”她不合时宜的说。
海芋被打了一针,沉沉睡去了一天,项链跟手机被拆掉了,院方不允许有危险物品。
漂亮的项链也被卸除了。
醒来的时候一个俊美的男医生站在她身边,
男医生后来成为她的朋友,那时候还是游泳健将,
跟她来自同一个大学的,人生胜利组的男医生,
笑吟吟的望着她们新来的猎物。
海芋住院了。带了五本小说跟一打热可可,钱是谁支付的仿佛不重要,
失去了女友天旋地转的忧伤,
现在置身什么时空之中都无关紧要了,
她认识了病床上同一间病房的龙麟,龙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喜爱坐在窗台上,
从住院的第一天,龙麟就喜欢独异众人的坐在窗台上,
龙麟仿佛对自己的身体以及其他人的行踪都有目光上的控制欲,
大家都在这里做早操、画涂鸦、没有一个人敢违背制式的行动号令,
可是龙麟却迥异她人的喜欢不作体操,不换裙子,优雅孤立的坐在窗台上,
常常若有所思像是思考事情又像是悼念故人。
龙麟有什么样子的故事,什么样子的病情,
海芋也是不得而知的。
海芋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感到害怕而强悍,
手机被没收以后她托母亲私下寄送来备用的手机,
她试图疯狂的联络女友,锲而不舍的打着。
护理人员给她安排了作画时间,访谈时间,血压时间跟休闲时间,
警卫在外头看视,探访的人都需要经过门卡。
海芋有点害怕龙麟,但是又觉得龙麟美的咄咄逼人,
龙麟在纸上画出鲜红色的梅杜莎,女人,还有伊卡路斯般的男人,
龙麟跟海芋聊起她的家乡。
在你小时候,你就常常看到人们看不到的事物,
比如说发黑的兔子,没有头颅的绅士,彬彬有礼的外星人,
蓝色的发光体等等。
可是大家不相信龙麟的故事,
龙麟一个人常常不跟其他的孩子玩耍,
自己独自跟那些不明生物对话,在树下捡拾落叶,
跟她们玩跳房子或骰棋子的游戏。
龙麟被人评为很孤僻,可是也得到了大量看不见的朋友。
小城里的枪手有一天来到城中,凶手开枪无的放矢杀死了龙麟的母亲,
凶手逃过警网在这里流浪,被逮捕以后已经杀了三个人,
但她们都是无辜的,
嘶吼的时候没有人来拯救她们。
龙麟被表兄欺负,表兄要她脱下裤子亵渎然后甜甜的笑着说这样作真是舒服。
龙麟一度就成为穿长裤的女人,
耍刀,跟人斗狠,
硬碰硬,谁比她更凶,她就再凶恶回去,
她不想担任自己,这场戏里面自己是最难演的角色。
可是龙麟后来遇到了一个女王。
多年以后龙麟就成了穿长裙的女王。女王颐指气使,
在感情上不动真念头,慢慢的收伏自己的喽囉,
爱人是她的随扈。
龙麟报仇的时候买了一张机票,
但没有上机,
她把表兄的女朋友赶走了,
在婚礼前夕表兄的女朋友也成了龙麟的女人。
龙麟给海芋说了这些故事,
却没有允许海芋也说说自己的故事。
海芋日以继夜的哭泣,为了自己被抛弃也尽心尽力的爱人而哭泣,
海芋不了解自己到底作错了什么事,会输去感情里面的这一盘大棋。
海芋觉得被爱得不够,像是一个黑洞或白洞,
永远有新鲜的电波投射进来,永远没有填满。
生命太快速,她没有机会阅读其他人──
海芋在病房里面怒吼护士,骂她们把她当作狗一般的支使,
她的个性也是刚烈的,可是她又善于包装自己,
隐忍所有的不公平待遇,她一直都像是月蚀时期的月亮,
阴暗又同时明亮,
护士要求帮海芋洗澡,觉得海芋不擅长打理自己,
护士责骂海芋不好好自己吃药。
海芋拒绝不合理的药物使用,
海芋站在房间里指责她们自作主张,毫无同理心,
那些失眠的夜晚她总是独自一个人读佛经,
悲恸逾恒,
没有人了解她心理的苦楚与期待,
她梳理她纠结的长发像梳理自己,
医生这时候走进来指责她不听话,俊美的医生说她像个笑话,
一片混乱之中龙麟走过来骂道:
先降伏了我,再降伏了她,
你们这些人闹够了没,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这个房间里面只能容许我跟她,难道要连我也一起走开,才让她走开吗?
对她折腾得还不够吗?
龙麟接着走过来,给了海芋一巴掌,
海芋以为她走过来慢慢接近的时候就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结果一个巴掌清脆的落在她脸上,
接着龙麟旋即拥抱海芋。拥抱着她,
像拥抱一只脆弱的溺水小动物。
其他人默默的看着这场戏,冷漠的在病房周围行走,
其他人一向觉得不合理的事情就是合理的,
其他人已经找好自己的位置了。
这故事仅仅发生在这一个月之间。
你的房里有她的床。
你跟她还不具有任何关系,
她只拥有这张床,悲伤的床,快乐的床,没有依靠的床,
像一只没有依靠的帆船,正航向未知的彼方。
她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
你的房就是她的房。
你拥抱了她又殴打了她。
你在这里填补她悲伤的过去。
我喜欢蓝色,而这个故事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