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而会恐慌于自己的人生被原生家庭的剧本设限,在经历并且倾听过许多人
在生命的某一个节点,宿命般地重复了自己年少时在家庭里经历的故事之后,
因为知道,所以害怕。
知道越多,对于自己生命牢笼的雏型就越有一些理解,能看穿并直视自己的黑
暗面,然后恐惧著没有办法将自己从命运的手里拯救出来;在终于理解自己的
人只有自己能负全责这件事之后。
有高度的支持,家暴的受害人才有机会逃离暴力的环境;我从不知道那段日子
谁高度支持过我,我只是不能放任自己做出无法转圜的事。
谁说高社经地位未曾烦恼过收入的家庭就高枕无忧?所有家庭都有自己的问题
,我家也不例外。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的手足之间,总有许多的竞争与排斥,
无论其中谁再怎么宽厚包容,也无法包山包海地承受起因为比较或者失落而造
就的扭曲心态。我从不知道我都对我同父异母的大弟做了什么,直到他欠下了
债务被父亲扫地出门,找到了已经离家多年几乎不回的我,请我帮忙。
没有办法忘记那个夜晚,他身上都是被狠揍过的伤痕,我和他的关系自从一次
他酒后暴力事件后已经遭到不可能联络的状态,但我还是接了他的求救电话,
莫名的。他告诉我他欠下了债务,才刚被揍过,已经两天没吃饭,希望我能借
钱给他,想必他不知道对他防卫心非常重的我其实害怕得颤抖著,为了不让他
知道我的住处,跟他约在一个麦当劳里,替他点了一份餐,听他说他想说的话
。
他声泪俱下,终于说了我等了好久的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喝醉了出手
打了妈妈和妳!”伴随着他开始无法停止地说起他童年因为年纪与我过度相近
,总是被所有人拿出来比较的重大失落。
妈妈小时候常常说我是金头脑,大家都说我很聪明,妳只是一个很安静
一天到晚躲在书房看书的姊姊,我从踏入小学的那一天就开始恨妳,
发考卷老师总是说
‘你不是dayend的弟弟吗?怎么成绩差这么多?’
我和朋友一起到杂货店打电动,训导老师也说,
‘dayend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打电动,你怎么会来?’
妳六年级当上了全校大队长,在司令台上发号司令,我在司令台边罚站。
妳国中选上了全校模范生,我在放牛班被老师们当成未来的社会败类养。
妳考上高中成为爸爸的骄傲,我连高职都没考上。
连我要当兵了,对方身家调查问我妳姊姊是不是念某某大学的?我回答是!
对方就莫名其妙把我编到宪兵里。
妳没有办法想像我有多恨妳,恨妳存在剥夺了本来应该要在我身上的光环。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也很遗憾年轻的时候没有能力更适当地发现或解决我跟
他之间的这些难解的情绪,那个听他倾诉的夜晚之后,我开始发现自己确实有比
较幸福的童年,尽管,我也只是心无旁鹜地当自己,但与他相比确实就轻松许多
;这念头竟然让我莫名地产生了一种罪恶感,觉得要是我不存在,,也许这个孩
子的人生不至于搞成这样,于是答应帮他还债。
我曾经误以为,我帮着还债这件事,可以顺便帮自己慢慢走回家里,事实却背道
而驰,当债务几乎还了一半,我发现我大弟又拿他终于因为可偿清部分欠款的信
用买了一部BMW,一切希望在我心里彻底燃烧成死灰,我开始拒绝再替他偿还债
务,而熟悉的状态就像轮回般重现,又一个他失意而喝酒的夜里,我接到后妈的
求救电话,大弟索要钱财不得开始在家里发疯,对着他自己的生母狂砸东西,我
在三更半夜匆匆赶回家,在家门外报了警,却没等到警察前来就自行先进了屋,
一支哑铃砸到我的身上,后来一阵晕眩,我只知道醒来我头破血流地在医院里,
就跟当年我离开家的阴影一样,这次让我伤透心的是,后妈求我不要验伤告我弟
;做笔录的警察也认为这是“家务事”我应该要懂事,而父亲他气到当天高血压
爆发住院,对外公开跟大弟断绝关系。
在那之后,从经不只一次,我认为我有机会让我大弟从这世界彻底消失,当我发
现这个世界确实在掌握了财富与地位之后,确实会有一些特殊的路径可以走,我
承认我曾经不只一次认为自己可能得杀掉我弟才能得到平静,我曾经痛恨过这个
人让我不感回家、回不了家,得靠自己独立生活感觉无依无靠;甚至一直到现在
我还是没有搞懂,是命运里的哪个机转让我没有变成只会怨天尤人或攻击他人,
对生命一筹不展就怨恨整个社会世界的人。
我还是帮我大弟还完了所有债务,然后平静地告诉他,未来他得人生与我无关,
也告诉他无论他怎么想,但他毁掉了我这个人原本应该拥有的“家”。
至今我仍害怕那个自己,曾经真的想要杀人的自己,以为杀人可以解决生命困境
的自己,也依然害怕当所有脆弱的回忆排山倒海而来时,想要杀害自己时,想不
起那些让我始终感受得到的美好与依赖。
某一种敬而远之,对我而言之所以必须要存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可以病态到无
可救药,可能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地毁掉其他人的人生,要是有一天我真的认为萤
幕背后的哪个人不值得存活,要是有一天,散尽家财也不可惜,我只是想毁了谁
,那个人,到底还是不是我?又会不会像此刻一样在检视自己时对这些恶念感到
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