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写作之人所追求的

楼主: jennylin1553 (Hsin)   2019-06-11 0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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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觉得,能够写作是上天给我很棒的一份礼物。并不一定是真的写
得多好,但是书写文句本质上就是很好的事,沈浸在其中,是少数我真正喜
欢自己的时刻。
  我自小寡言,听说很晚才学会开口说话,直接跳过牙牙学语,出口成
句,也不知是真是假。对小时候的印象不深,除了幼稚园跟人家互捏脸打
架、住在学校隔壁却天天迟到之外,说真的想不起来太多事,就连曾经被哪
个小男生喜欢过也毫无印象,随便家人怎么虚构记忆都行。
  但我记得我喜欢看书。家里有很多绘本,像是可爱温馨的《十四只老
鼠》系列、读起来像恐怖故事的《方眼男孩》,还有我最喜欢的《森林里的
迷藏王》;也有图文故事丛书,多是经典童话和寓言故事。这些儿童读物都
很贴心地在文字旁边标注注音符号,所以就算遇上不认识的字,唸出来以后
也能够很容易读懂,借机自学了不少生字。
  小时候的娱乐除了卡通频道跟戏说台湾之外,大部分就是书了。上了国
小,图书室就在教室同一条走廊,我偶尔会钻进去看书,还会写写简单的读
后感。比起每个人生命里都存在的那么几只书虫们,我对书的需求程度不致
成瘾,大约就是会被旁人消遣为文青的假文青程度,但我不是很在乎。相较
起纯粹阅读,我发觉自己更喜欢写。
  当我试图回想起点,却发现再也找不到确切的时间切面。国小的我因为
读了唐诗三百首,很爱假鬼假怪地作诗,会在家人出去吃铁板烧的时候作推
敲状,不好好吃饭而在那边填词对仄,甚至试图投稿到报纸上,现在想想还
真是人小鬼大。
  印象很深刻的是,国小中年级时我和Y一同写诗投稿,她写现代诗,我
写绝句,最后是她的小短诗获刊,还拿到了稿酬。我不晓得当初有没有表达
出来,但其实心里嫉妒得要死,觉得我写的诗明明更厉害,为什么竟然是她
那几行稚嫩的散句刊登了。时至今日我早忘了当初自己投稿的是什么内容,
却仍记得她诗的最后,写的大约是:“/绽放出一个/小小的我。”
  很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个意象,而这个意象盘桓在我心上久久不去。
  和Y一直到国中都还保持着联系,升上高中以后便甚少往来,所以我也
无从得知后来她有没有继续写诗,或者写作。我想她有着天生的诗意,但或
许并不是每个有诗意的人最后都会成为诗人,人生的旅途那么长,我们都走
得磕磕碰碰,谁也不晓得最终会磨成什么样的形状。
  或许是在那次投稿失利以后,我不再把创作的重心放在诗上。同一时
期,我开始大量阅读租书店的小说,以及方兴起的网络文学。那个时候我读
了不少绿痕的《阴阳》系列作品,以及蝴蝶的《禁咒师》,同时还有藤井树
《有个女孩叫Feeling》、《B栋11楼》、痞子蔡《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等等
偏向都会爱情的小说,细数起来根本时代的眼泪。就这么读著读著,然后有
一天,像是饱和,需要以某种方式增加溶解度,我开始提笔写下小脑袋瓜里
产生的故事。
  我人生第一篇完整有头有尾的故事,是写在国小计算纸上的,薄薄一
张,光能轻易透过去的那种纸质;我用稍嫌羞涩的字迹,用铅笔一笔一画把
故事的轮廓誊出来,每节下课都坐在位子上努力地写。那篇全文五千多字的
小说,其实是在线上游戏《魔力宝贝》世界观底下衍生出来的创作,那时不
晓得哪来的勇气,写完以后还拿给班上的实习老师读,回想起来耻力实在很
够。至今我仍非常感谢那位年轻的实习老师,她不仅仔细读完我的黑历史,
还给了我很正面的回馈,鼓励我持续创作下去——天晓得这要多昧著良心才
说得出口,但这样的肯定却给了我异常强大的力量。
  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我相信自己是能够写作的人。
  能够写作。写作是需要资格的吗?我想这是写作之所以独特的地方,基
本上只要识字,只要能够把语言转化成文字,把想传递的讯息写出来,就可
称之为写作。写作的门槛不高,但是要成为一名能够写作的人,却不是那么
容易的事,想来也真是吊诡。

  我在国小高年级的时候,完成了第一篇中篇小说,写了整整三分之二本
笔记本。这篇作品对我而言很有纪念意义,虽然处处可见其他作品的影子,
但严格意义上它仍可以看作是原创,只是致敬成分有点过于浓厚。故事的开
头跟紫静《想念的季节》有八七分像,那时读完了深受故事里引用的徐志摩
触动:“顺着我的指头看/那天边一小星的蓝/那是一座岛,岛上有青草/
鲜花,美丽的走兽与飞鸟/快上这轻快的小艇/走到那理想的天庭/恋爱,
欢欣,自由——辞别了人间,永远!”从此对天人永隔的感情产生莫名的情
愫,觉得极凄楚却极美。
  写着写着,期间又读了朋友送我的《幻城》,郭敬明笔下的冰与火之歌
整个席卷我的人生,于是我写到一半的小说突然一个画风丕变,从一个青春
穿越恋爱剧,变成层层阴谋与权力斗争的史诗级悲剧,简言之就是每个重要
角色都死光光,几年后重读真是觉得又矫情又好笑。但如果考虑到当时的年
纪,却也觉得颇为可爱,甚至讶异十岁左右的思考能力已经远超想像的复
杂。
  我最初最初的读者群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养成的。我从小就很内向,不
太懂得怎么主动交朋友,但很幸运的是身旁总环绕着可爱又善良的人,他们
会在下课的时候聚到我桌边,看我趴在桌上慢慢写字。故事完结的时候,笔
记本在同学之间传阅,他们喳呼着要我继续写下一个故事,我甚至为此获得
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作为生日礼物。那时候我第一次尝到身为作者的愉悦,
信心满满,觉得这辈子大概会就这样一直一直写下去,让我的朋友能一直读
到精彩好看的故事。
  我想我是个能够写作的人,写作让我与这世界产生了联结。
  升上国中,我除了开始用电脑写长篇小说外,也持续用手写的方式在补
习班发的免费笔记本上创作中等长度的小说。那时候我的长篇奇幻小说深受
水泉的《风动鸣》影响,后来又跌入红极一时的《1/2王子》坑;于是揉合
了御我的轻快搞笑风格与原本我小说里的角色,我利用转世轮回写了一篇现
代版校园恋爱故事,没想到在班上却也捕获了几位天真纯良的读者,天天痴
痴敲碗等待我写出新的篇章。这么说起来,我身旁真是充满了读者属性的朋
友,又或者说,是这些人懂得文字是我与外界沟通的方式,于是才成为了我
的朋友。
  写到这里,我突然很想念他们,这群我在高中以后就逐渐断了联系的人
们。
  高中三年,我几乎等于放弃了写作;或者更精确一点说,我中止的是小
说创作,因为我仍写网志,也写作文。然而至今我仍没办法好好回顾我高中
三年的人生,纵使试图在创作里一点一滴塞入有关高中的记忆,潜意识却拒
绝呈现真实的样貌。有些记忆和情绪缠绕在一起,缠得久了便绕过形成记忆
的海马回,神经元一放电就唤醒当下过于浓烈的情绪,毫无来由地刺激泪
腺。我不太懂得口头沟通,于是那三年间我维持缄默,世界于我是触手不及
的存在。
  讽刺的是,要是没有这段停止创作的日子,或者我后来根本不会继续写
作。
  后来我上了大学,一头栽进了经典文学之海,没溺毙已经阿弥陀佛了,
遑论重拾创作。要求一个整整三年中止写作的人,在面对诸多文学大家的同
时也持续书写自己的故事,远比想像中还要残忍。经历了高中这个阶段,我
变得极度不喜欢自己,比过去任何一个时期都感到自卑,而这样的自厌倾向
一直延续到大学,没有任何契机带来改变。
  虽然曾经对我如此重要的写作搁浅了,我却在大学时期逐渐学会怎么像
一般人一样,用面对面的口语交流来沟通。我发现,真的努力去尝试改变是
有用的,我有显著的进步;我不再在开口之前先在脑中拟好完整的句子,开
始能适应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再找到正确的时机接下去讲话。有点辛苦,但
是值得,我对自己说,此后我再也毋须凭借文字来与世界沟通,也没有理由
非得要重拾写作的习惯,或许我一直以来都误以为我是个能够写作的人。
  就当我快要遗忘写作,开始觉得虽然迟缓,但我总算也长成了有完整沟
通能力的大人时,光闯进我的生命。时间很短,相较起我不再写作的日子,
实在太短了,但他走了进来,拾起我遗落在身后的陈旧笔记本,泛黄的扉页
上有着我已不太认得的稚嫩笔迹,然后他说,能够读到我的文字,他感到非
常感激。
  是他让我重新相信,我终究是个能够写作的人;也是在他离开以后,我
重新开始写作。纵使性质与风格已经与年少时迥然不同,少了点幻想,多了
点现实,但我知道每一次书写都反映着我经历过的生命。在《孤单的世界》
里思考人孤独活下去的理由,在《光与猫头鹰》中纪录两个成长背景殊异的
人如何交错走过彼此的人生,在《刻进掌心里》写环境与性别议题,在《盗
命之眼》中侧写三一八学运海内外的台湾学生守护民主的努力。
  这次,我想真正成为一个能够写作的人。

  写作永远是诚实的,文字无法说谎,写作之人将自己埋得再深,无论文
体是虚是实,敏锐的读者永远能够从中拼凑出作者的意图。写作是动词,需
要一个主词来实现,一个能够写作的人是愿意冒着思想被检验的风险,以一
定程度的自我揭露为代价,持续与读者与世界对话的人。
  每个人都有立场,都有独特观看与评判世界的角度,但是同样有选择沈
默的自由,在民主的社会尤是。所以我真心欣赏所有持续不懈在书写的人,
因为每一次创作,都是一次思想的展演;将必然有所侷限的思想暴露在公众
之下,受不同立场的读者评断、诠释,以强韧的心智、温和的姿态去接纳所
有回应。
  纵使知道可能受伤,但我们依旧一次次书写,一次次将自己的价值观结
晶成文。因为我们知道在受到不同立场的利刃划伤时,同样会有一群信仰相
同价值的人,愿意站在身侧,给予我们支持,即便多数时候那是沉默而不可
见的力量。
  这是民主最美好的地方,而现在的台湾正是这样的好地方。
  写作之人所追求的,无非是思想上的自由,得以无所顾忌表态与批判的
自由,无论这样的自由是以虚构的小说或者真实的散文实现,都是一样。然
而,一旦这样的自由受到压迫,受到威胁,我们的写作永远不可能完整。
  我们为什么而写?
  你为什么而写?
  任何写作的人,任何一个真正能够写作的人,都应该要明白,思想与意
见表达自由的价值所在。写作反映了我们作为人最根本的存在,就是思考,
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完全与你相同的、独一无二的思考。你的写作主题可以不
用非得对社会议题有所关怀,因为写作之人的成长环境、认同的价值,自然
会在书写当中流露出来,藏也藏不了。
  这表示什么?要是有一天,政府开始限缩人民的言论自由,开始审查网
路平台上的用字遣词,甚至开始从作品当中检视、联想是否有任何不利于当
局的元素,所有写作的人就必须得面临这个抉择:永远提心吊胆地自我审
查,或者做好即使被请去喝茶也没有关系的准备。
  你说台湾是民主的国家,不可能发生这种荒唐事。
  事实上已经在逐步发生了,香港的《逃犯条例》(亦称送中条例)一旦
通过,此后过境香港的台湾人,都有可能因为在网络上公开发表过支持中国
民主的言论,被引渡到中国审判。
  那么,不要在政治上表态就好了,安安静静地写作,不好吗?
  随着中国与台湾的关系愈来愈紧张,看着一国两制的香港,逐渐被逼得
退无可退,一直以来在中共武力威胁之下的我们,真的还能天真地说,现况
维持下去就好了吗?
  我不是政治人物,只是个写作的人,而我一直也只有这样甚至显得卑微
的心愿,就是能够在未来持续书写我所认识的台湾,民主、自由而美好的台
湾。而不用在每次贴出一篇新的文章时,都要接到家人的关切,要我收敛
点、要我小心用词。
  我只是真心想着,作为一名写作的人,怎么能够不在乎我们得来不易的
自由。
  任何人都可以不在乎,但绝不是写作的人。
作者: KasperTW (渔夫)   2019-06-16 10:59:00
谢谢
作者: airpeace (lavv)   2019-09-01 15:15:00
写得真好,推你一个!写作本应是自由的,表达自我也不该被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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