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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友人P与我相约去唱歌,想想从上一次我们见面,约略已经是近两年前的事情了
。
放假的夜里无事,忽然看到P用通讯软件发了一则讯息,欸,如果现在约夜唱你可以
吗。我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心里暗忖著这么久没有见面,索性把心一横便答应了。
骑着摩托车一趟路从淡水到西门町,高张的酷暑夜晚,气温仍然非常霸道。我想起P
大概是比较接近夏天的那种人,有着阳光笑容外放而爱笑的人。
P带了两个我不认识的友人一起来,我还有些生疏。四人叫了一个拼盘与两壶饮料,
P对我说欸,你的开嗓曲不是追追追吗。快点啊。于是场面一下子热络,负责点歌那人又
从排行榜上追加了几首经典曲目,各自你一曲我一曲的唱开来了。
几轮欢唱以后,我还在等歌轮到我,P笑着,他坐到我旁边他说,你知道吗。我跟我
妈说了。
谈到家人,像某种约定俗成的暗号,我没有问他说了什么。我说,然后呢。我摇着手
中已经见底的饮料杯,我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他仍是笑着他告诉我。我妈说要跟我断绝关
系,哈哈哈哈。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是熟悉的前奏把我拉了回来。轮到我点的歌曲,我拿起麦克风,没有再追问些什么,
我唱我的歌,看着他继续笑着与其他人打闹,好不欢快。隔壁包厢的音乐声开得老大,低
频的震动隔着墙面传了过来。我知道我应该放松的。但他的话语已然失速,一字一句向着
地面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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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4那一天,下午四点未到,我已经在脸书的直播页面等待。我同所有支持与反对的
人一齐等待,等待释宪结果记者会开始,直到司法院大法官宣布民法违宪的那一刻。
在这泱泱浮世,我们等待这瞬间已然多久。支持者的男男女女们无不欢欣鼓舞,亲吻
的亲吻,拥抱的拥抱。他们说,赢了。他们说我们,终于可以结婚了。
是啊,Love wins。释宪了,平权了。平权了吗。
彩虹旗大肆飘扬的日子,天还下起大雨,墙的另一边是撕毁的传单夹杂着恶言恶语在
风中散落。另一群人他们说,这是台湾司法最耻辱的一天,大雨是老天的眼泪。
我同另一名人在澳洲的友人说,亲爱的朋友,我现在还不能快乐。他说我太悲观而敏
感,我理应高兴的,因为今天是该为自己骄傲而抬头的日子。我说我想起有人等待了四十
一年,有人再也等不到今天。有一朵玫瑰,在无人的厕所中凋谢。
彼时还有一位年纪甚小的友人他对我说,他发现自己的性倾向与别人不同,他讨厌这
样的自己。
所以我还不能快乐。如果一位少年因为自己的性倾向或性别认同而厌恶自己,那是整
个社会的错误。
想起那些,便觉得这个正义,来得有些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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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歌之后几天的时间,我与P聊了很多话。
他告诉我其实当他妈妈说断绝关系时,他很难过。可是他还是选择用笑来面对一切,
所以我觉得我与这样的P,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P说感觉自己是不太幸运的人,只是人
生有太多要在乎的事情,与其在意那些伤害,不如把焦点放在同样在乎自己的人身上。我
说是啊,我也是如此。然后他便又笑了,说我们的想法完全一样呢。
我还是期待未来的某一天,画面拉回那个昏暗而幽深的包厢里,当P凑到我身旁对我
说。嗳。你知道吗。我跟我妈说了。我希望那时我终于能抬头看着他,看着他阳光般的笑
容。他是真真正正的因为谈论此事而感到快乐。
想起那天当我们离开KTV的时候,已经早上五点多了。
时届夏日的六月,天色早已全亮,与他们分别后,我骑着车在承德路上一路北驰。
台北从来都不是一个早起的城市。在偌大的路上,阳光十分刺眼,往来人车却寥寥可
数。一夜无眠,回家的路途中我已经很累了,但我是知道的,在到家以前我还得经历一段
很远的路。
比方台北不是早起的城市,很多人都还没有醒来。
关于尚未消失的那些,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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