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她说倦了，不想再依赖我，其实是，不爱了。
　　相识八年的默契就是，她不需要当面和我说，甚至无需捎来电话，我便能够读出她的
真实。于是，再没有更多话语可说了。
　　而记忆的磨难，是从许多简单的角落开始的。
　　好比说过的话，彼此相赠的LINE贴图，或者是，那几张算准了时间寄出，刚巧在某些
日子寄达的贺卡。往事如此堆叠。
　　要我们相遇，彼时还天真的时代。那年相遇得太像意外，故事从何说起，是某个论坛
里相互交换生活点滴的人们。她望我走来，穿越纷沓的人群，找到我的页面。留言里她说
，嗨。你喜欢吃甜食吗。是2006年的夏季。
　　那时对于她的突兀其实有些失笑，却感觉是个可爱的人。于是便交换了通讯软件的帐
号，英数夹杂的帐号代表她。后来我们交换著琐事，交换言语，交换一些悲欢离合。快乐
也难受，我们唱着歌镇日说些无关要紧的字句，我们玩着游戏，一齐对太多琐事感动。
　　然后我们好似确定了些什么，有次闲谈间气氛太过微妙温柔，便开始交换起彼此的心
与生活。其实我从未真正问起，说你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以为她只会是很要好的朋友
，但情感却不知怎地演变了。一切那么自然。
　　我们并不常见面，许是因为彼此住得远了些，便即见面我亦不习于激情的相处，她总
是依着我，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其实渴望一回更猛烈的恋爱我都知道。但我说别，我们
，不是挺好的吗。
　　爱情本是不平衡的天秤，好比她是比较倾斜的一边。要到后来我才了解到，可当时太
快乐了，怎么能懂得这些。
　　对于这些，我总认为自己已经欠她太多，有次电话里当我问起究竟我哪里好，她说不
知道，但还未遇见像我一般好的人。那是我在一个公园里打给她，正午的阳光太强，辣得
令我慢慢下沉。四周风景定格了仿佛是一张相片。过了多久，我说，我们分开好不好，我
不值得你来爱。
　　哑著嗓声她不解地问，说为什么。而我，怎么回应她了或者我只是沉默，沉默得流于
灭亡。记忆太过杂乱，如今我已无法确知了。
　　十六岁末那年分离之后，她迷踪了整有一年余的时间，我其实从未真正走远，但她没
有再回来过。有次却是夜里失眠，胡乱套上外套回到那公园，回到那日我打给她。我忽然
有些想念初识的时候。公园坐落一塘湖水，夏夜蛙鸣，晚风吹过灌满了我，灯色下波光粼
粼像她望着我那样温婉。当时她问，我为什么离开了。我没有回答。其实是我没能提起勇
气说爱。我不说爱，只因我明白爱这字眼太毒，要背负满身的狼狈太艰困，对她，对我都
是。以为季节更迭，却是当我想起时再次为此而耽搁了，令我一夜无眠，令我哭泣。
-
　　直到我最黑暗的十七岁，是那人咒诅般降临了要我撞见。当时我懵懂地陷落，还不解
为什么是他，却率先看见他双眸里的暗影，便不可自抑地同他一齐窒息，一齐噤声，只因
为他眼神有着无尽的悲伤也像我的，像整座城市那样宽阔的忧虑。
　　其实我还没能够把她，把我自己放下，比如未竟的絮语，或者爱都好。尽皆错置到那
人身上。是我甘愿赌上所有，为了赦免自己的罪恶，为了我没有给她的承诺让自己不断倾
斜，以致于坠落。但不似她当年在夏季出现，那人行走恶寒与恶寒的边界，令我爱得像一
场灾难，见证太多次的滂沱与阴霾。
　　那时我以为我已准备好为那人，为他筑构整个世界。在错误的夜晚里，一封长信写了
四千余字，载着我满胸满臆的离骚，为他写下一封情书。在阒无人音的房里，在我自以为
的错误的夜里，在森冷的萤幕上留言给他。
　　也是他在严冬天光里毅然转过了街角，独留我一人孤伫。复又想起她，才稍稍懂得了
她的失衡。
　　几天后他说，我想你并不是。
　　再后来就没有了后来，他是一篇曲折的断代史，他的确是，但亦不过如此。却是她奇
蹟般地再度出现了。
　　她说她不在乎，不在乎我出走的日子，不在乎我错置的爱，甚至不在乎那人与我有着
相同的性别。忒好的一位女孩啊，但我怎么能不去在意。
　　当我不断下沉，她领我渐地走出幢幢伟案的废墟，在一次又一次毁灭里踏出赎救的足
迹，为此我深深地感动着。我不说永远，亦不说承诺，若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所有及心
的话语终成为最锐利的锋刃，令相爱却相失的人伤得更加破碎。
　　但心底我是明白的，有些人走远了便不再回来，也不值得。而她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我当予她那些本应属于她的一切，无论花上多久的时间，便即不能够，我都愿意。
　　她不似那人代表着冷峻的气候，怕是我不能去爱，去冲刺。夜里当我反复思忖多年来
的种种，却没有一种答案关于明天，比如过了今晚，世界会是什么光景，所以我开始习练
她离开的感觉，习练每一天像是最后一天。
　　她却一天比一天还不快乐。我想问为什么，但是我没有，我想告诉她其实她像我的阳
光，但是我没有。我屡次伏案写就了一篇篇文章，都关于那年，那人，她会在此刻腻着我
问，说哎，你怎都不写我们的故事。
　　她问得令我发楞，令我怔忡，怎么不写呢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写不出来。她
为此有太多怨怼。当我们分开之后我忽然懂得，却已晚了。
　　她不会知道此刻为她我能够，书写也能，只是她不会看见了。
　　直到429那天来临，她走得匆忙，让我不及把话说清，让心绪散落一地而无从拾掇。
可我早已决定，无论她想怎么样的结局，我都欣然接受，于是我选择让她离开，选择让自
己再毁灭一次。
　　放下哪这么难，但我想我是已无法为谁相守了。
　　不过是二十岁生日后不久，转眼便是五月中旬，生活辗转有太多难题，并不只是关乎
爱。坐看闷雨落了几场，日子依旧继续消瘦，这回初夏里走远的什么人，好似已没那么重
要。只是往事记得太多，值得纪念的部分却又太少。
　　青春恍若烟岚梦境，在我理整心底的断简残篇时，倏地忆起若干年前某一次聊天我同
她说，其实感觉你短发会比较好看些。然后她便剪去一头及胸的长发，直到现在都没有再
留长过。
　　而不知道为什么，直当我回想这段絮事，却着实令我悲从中来地大哭了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