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江湖卡夫卡》发片演唱会,最大的惊喜是“欢乐”。
乐。过去钟永丰林生祥作品里很少有的情绪。
喜怒哀乐,以前他们大概是40%的“哀”,40%的“怒”,这两者作为主调,钟永丰所谓“
濒临绝望的愤怒”和“濒临愤怒的绝望”,间中再夹杂15%的“喜”作为点缀,如阿成娶
亲、阿芬怀孕,但这些喜又不是纯然的喜事,而是为沉重的现实作更多铺垫。最后是5%的
“乐”,从来不占主调,有也是苦中作乐,又或者是在〈嗷〉这种无歌词的曲目里,透过
乐器来表现。再就是〈阿钦选乡长〉,讽刺歌曲,有些搞笑,但主调还是“哀”。
整首歌都表现“乐”的情绪,以乐为主题的,好像是到《野莲出庄》才有。因为野莲产业
的成功本身可以算是一件喜事、乐事,然而他们歌颂起它的风神、威水,也是欣慰居多,
没有放得很开。
但到《江湖卡夫卡》,他们好像放开了。这张九首里面,就有〈安心做窦〉〈议场猴话研
究〉和〈Baka〉三首是非常欢乐、脱线的歌,〈江湖卡夫卡〉的思维也在“常规框架的边
缘”跳来跳去,苦中作乐;结束曲〈科恩度我〉更是千帆过尽后的闲适。
听现场的时候,我们也真能从乐手的演出里感到欢乐,他们弹到佳处,自己都在笑。唯一
不笑的是长号手,他要吹,不能笑,但这长号吹得真好,也是真欢乐。
歌词里我最欣赏的是〈安心做窦〉:
假会假知/自古自义/续来跌失议员/议员连归串
跨党连归串/冻结治水预算/“我看你我看你是多耸须!”“我看你是多耸须!”
前三句是讲钟永丰任高雄县水利局长时,年轻莽撞,得罪事务官,事务官的学生里有好几
位议员,两党的都有,就联合起来修理钟永丰。这歌前六句唱出来的时候,每一句间都有
较大的停顿,故事徐徐展开,而第一个精彩的地方在“议员连整串”后面,接“跨党连整
串”,这个重复,把事态的不平常和严重程度层递上去了,我一听到就笑。然后是结果,
直接用书面语:“冻结治水预算”,最后是两句台语叫骂,是为脑内回声。
平常讲话也可以把这种惨事说得很好笑,但真正欢乐还在后面:他走去大圳边(省略了到
必定淹水的地方被乡亲修理的事情),去跟树木、虫、鸟、鱼儿讲话:这一季怪手不会来
,请大家安心做巢。
故事本身很有诗意,如今写成歌,整个编曲、演唱,也没有什么刻意搞笑的感觉,但就是
很松脱、松柔。很难形容这种境界,它不是传统古典乐、芭乐歌意义上那样简单直觉的“
好听”,也比较接近蓝调、爵士的精神,但已经混了太多东西,分辨不出什么谱系了,只
是直觉听来可以感到欢脱、快乐,音乐也经得起推敲。
昨天现场还有唱一些以前的歌,包括与钟孟宏、王昭华合作,在《阳光普照》片里演过的
国台语歌,那些歌的主题基调就还是悲苦,想从悲苦里解脱出去,但又还脱不出去的状态
,如〈有无〉,词中夹了好几句佛经。和这回的作品对照起来,〈Baka〉写了“前进靠基
督,后退靠佛祖”(生祥在现场解释:基督教会举办教友分享人生成功经验的活动,佛教
就主要是劝人放校),是又从以往的观照提升了一层、超脱了一些,然而相比之下就不是
完整铺陈、娓娓道来的古典式写法,而是片断式的,意识流的,近乎孩童地来从谐音字里
联想跳跃,跳出些人生体悟的。
我又想到几个月前听张培仁谈潮流演变,得到的心得:现在是“跳脱框架写歌”的时期。
我原以为以钟永丰、林生祥的经历、地位和年纪,他们只要继续做自己,继续按自己的思
路来作变化就可以了,没想到他们这次的变化,居然这么契合了时尚--或许也不是刻意
迎合,而是他们自己真的到了可以放松、可以欢脱一点的阶段。
这场演唱会,去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