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宜君
在许多年之后仍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每次看她的文字,
都有脖子被掐著的感觉。
以下节录一小段:
再次经过你面前的时候,
我保持旧日的姿态,
将你视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旁人,
拿起咖啡杯,
若无其事地继续天气与人际经验的谈话。
你来到的时候不会察觉,
一整个季节已经过去;
每日大雾来临的时刻,
光线的位置与植物的气味,
都静静改变了。
在这里,
这座建筑巍峨堂皇如古代殿宇的黉宫里,
艳紫荆花朵每一季重复绽放,
绚丽耀眼如海。
然而对我来说,这一切都不同了。
我经历了你无从得知的阶段。
那是荒漠中的旅程,
我徒手跋涉变幻剧烈的砂丘
与魅异的流沙,
行经冰封的冻原,
面海的沙漠边缘升起迷濛的蜃景。
深夜,
寒冷广袤的地表上我仰望高楼中
你荧荧未熄的灯火。
L,再度来到你面前,
我维持一贯的衣着语气、
眉线的秾度与唇色。
平视你的容颜;
这一切,于你都未曾发生。
我从不怀疑自己对你的想法,
虽然对他人来说,这有多么可笑。
在这个情感变动迅速、
性倾向较之情爱方式
还要引人注目的时代,
静默稳妥地关注一个人,
观察他的生活,
仅凭些许的眼神与微笑支持如许的情愫,
恪守“不逾矩”的分寸。
对我来说,这并不困难;
但我从未对他人提及我对你的感情,
倒不是怕人知道,
而是不知道旁人背转过身去
该何等地讪笑。
你知道,
我们这儿是个再闭锁狭隘不过的小圈子,
流言不知怎么常常有它自己的生命,
落地生根繁衍无数,
结果与种籽完全不同长相。
“人言可畏”的恐怖,
并不在于事情被传成怎么不堪的样貌,
而是坏在原只属于个人私有的记忆,
被理直气壮地抢走了,昭然地公开,
从此变成公众的附属。
于是不再珍贵,
像随处可见的凡高复制画,
还是一样的向日葵,
一样的深蓝色隆河星空,
只是泛滥得可怖,
随便谁要,
都可以廉价买一幅。
事件于是失去了作为它自己
存在的独立性,
任人转手炮制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