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居住的那层公寓 ◎陈允元
　　　I 我
　　　当我开口，准备
　　　向某人诉说
　　　昨天
　　　对门吉他手又带了女朋友回来吵架
　　　又在我的窗外抽烟
　　　突然发现
　　　我──
　　　孤零零地站在语音
　　　短暂的空白
　　　我回头
　　　而背空悬
　　　II 人
　　　空悬的背后
　　　原该是
　　　一群，和我比邻而居
　　　互道早安　偶尔交谈
　　　或在晚上交换Ａ片的
　　　人。然而
　　　我严重地怀疑：
　　　我们，不过是一个偏旁
　　　或一些气味
　　　一些声响
　　　关上门后
　　　我憎恨著窗外飘来的烟味
　　　因此我一直不敢迳称
　　　我们
　　　III 门
　　　这层公寓
　　　总是不见人影
　　　却有着太多
　　　太多的
　　　门
　　　回到家
　　　我每每有错觉
　　　仿佛，门是这里的
　　　唯一住户
　　　每个阳光照不进来的午后
　　　门
　　　总是站在走廊聊天
　　　但谁也看不见
　　　谁
　　　那关上门后的
　　　另一面
　　　IV 居住
　　　想理解居住，必须
　　　仿照公寓的隔间逻辑
　　　把字拆开
　　　再望文生义地解释
　　　比如说：
　　　
　　　尸体省略了死
　　　因而不怎么恐怖地
　　　和倒在地上的破凳子
　　　一同
　　　被遗忘在一坪大
　　　布满灰尘的字符里
　　　但房东
　　　并没有告诉隔壁学生
　　　这层公寓的身世
　　　因为书、恶邻以及房租
　　　他搬了几次家
　　　来到这里
　　　如果不太计较，这里
　　　放得下六个书柜
　　　环境自闭
　　　且房租便宜
　　　夜夜
　　　他侧身
　　　在赁居的空间里
　　　成为一个单薄的偏旁
　　　什么
　　　也做不了主
　　　这就是
　　　居住
　　　V 的那层
　　　我试图动用
　　　文学性的修辞，再现
　　　或创造主观的感觉
　　　于是，在关了灯的房间里
　　　我拿手电筒
　　　向心里探射
　　　光
　　　于是不再直线进行
　　　压缩得过于紧张的空间里
　　　它不断地
　　　折射
　　　　　曲射
　　　碰撞
　　　那束光，始终
　　　没有投射在任何一面墙上
　　　
　　　但我却看见黑影，看见
　　　一头兽带着光的轮廓
　　　扼著喉
　　　嘶吼著
　　　牠颈子的某个环节异常肥大
　　　像化脓的淋巴
　　　就要爆开
　　　然而，呵
　　　所谓肥大仅仅是文学性的
　　　夸饰。事实上
　　　在牢不可破的地坪里
　　　所有的心
　　　都像一部超载的电梯
　　　铃声大作的同时
　　　没有人
　　　来得及出去
　　　但电梯已开始运行
　　　仪表板
　　　毫无反应
　　　VI 公寓
　　　也许
　　　房东的心肠不坏
　　　只是在长年的曝晒之中
　　　变得有些疲乏
　　　有些僵硬，像水管
　　　当他步入中年
　　　用贷款
　　　在某个林荫大道旁的公园社区
　　　买了房子　和新的家具
　　　搬家那天
　　　他忘了，把自己年轻时
　　　心酸的记忆带走
　　　和那些
　　　不堪使用的破旧家具
　　　留给住进来的年轻房客
　　　概括承受
　　　年轻的房客
　　　因袭著　房东
　　　不断衰变的记忆
　　　当林荫大道旁
　　　某间房子的电话响起
　　　那头
　　　有人客气地请问房东
　　　他忘了带走的东西
　　　能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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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于陈允元诗集《孔雀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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