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人〉——枪决后记
I
我在冰凉的沙滩上清醒
海浪正在无谓劳动
乌云罩顶
如果此时有雨
有雷电有冰雹
我便能确信我还不是完全地孤独 　
（可是 J，一切都已经太迟） 　
他们以奇怪的腔调吟诵
我未曾听过的圣歌
因有回音，因有不属七彩的光芒
我确信我还不是完全地孤独
他们便掀起布幕，细心将海洋
卷起，将天空折好收进口袋
如果此时有雨
他们会湿了裤子
我便能确信我还不是完全地死去 　
II 　
一边是火，一边是黑暗
我还能端著一碗肉骨茶汤
选择我下一世的行程 　
“我愿意让烈焰，焚烧我的灵魂。”
“若是如此，你应该属于黑暗。” 　
III 　
在冰冷的黑暗里清醒
无法确知自己属于固体或气体
远处的恒星刺了过来
在玻璃遮罩上击出声响
我的指节因此泛红
也许没有人听见
我猜想这是一部默片的布景
而我是其中象征孤独的道具
那么这些噪音
这些纯然的生命都不应该被截取
要是有谁听见，他有义务假装
或判定自己幻听 　
（远方的，超新星
　无声地爆炸） 　
我被包裹于深蓝色紧身衣
亮部如海浪，暗部如果有闪电
便闪烁金属色泽
耳边摩擦著高频噪声，我才发觉
我戴着耳机，左手边有黑色小方盒
（按下红色按钮，J，你此时必须改名）
当他们穿过高频噪声，进入我
的耳孔深处，我得到新的身世 　
IV 　
“你是这个世界，
　最后一位转生人。” 　
我听不懂他所说的话，当他打开舱门
气体无谓逃逸，成为珍稀的噪音
鼓胀的光晕塞满房间，太挤
他的面庞似乎是黑的
红金色细管沿着鼻翼爬升
让五官有了人工的线条
霁青尾巴拖在身后。“没有器官
不能被制造。你是最后一位
转生的人。” 　
V 　
没有伤口不能被修复
没有忧郁，没有需要倾倒的情绪
没有死亡之可能
便没有杀戮之必要
他们不会病老，总是活得快乐
随时可以失忆，开始全新的梦境
他们计算每个行为
计算一切（这里的电脑相当相当优异）
他们不谈宗教
不谈罪恶或救赎这般
抽象的字眼
留下来每颗粒子
都已趋近于完美
——每具肉身，每具机械身
每颗心灵，如果这个词还有任何意义 　
可是天使必定存在
天堂，或天堂的接待前厅
我都记得，除了肉骨茶汤的滋味
早已忘去，便将我的头发编成辫
缠上略具弹性的黑色细丝
电流通过我时我颤抖著头痛
此时我已经确信
我向来是完全地孤独 　
VI 　
（J，如果你还记得
　你的名字，你是否仍记得那些
　你爱过的，那些爱过你的
　喂养你的，如今已是金属与血肉
　的混搭时尚） 　
也许我必须记得那时
亲手摘下二十八颗圣女番茄
以一把精致的小刀
切丁，以石臼捣磨撒入汤中
火红的捷运站禁止饮食
囚室是夜的颜色。在这里
至善的人类
供给我无偿吃住
并以奇异的半透明眼珠
扫视我从平头
至我缺漏的尾巴。我没有办法被改造
植入、替换或抽取
灵魂既有的零件
不愿失忆，因而成为这个世界
唯一无教化可能之生命
我自死亡降生，便应
以纯粹的生命死去 　
VII 　
（什么是生命呢？
　我想找一位天使
　或一只仍保有
　走音技能的小鸟
　唱一些未曾听过的圣歌
　看他们翘著锐利下巴
　翘著光滑的钛合金权杖
　看远方的超新星，平静地爆炸） 　 　
20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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