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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林月如与赵灵儿共撑一伞,乍见此景也讶然无语。在阿奴辅以一耳光的
尖叫之后,他二人立刻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月如、灵儿,那是……”
“那是李少侠一己的作为,与全汉族男人无关。”第一个跳出来撇清关系的是夏侯彰
,作为一个向来严以律己的男人,他有充分的立场说这句话,况且他相信徐长卿也会同意
他的做法。
如此想着,他又刻意叹了口气,补充道:“果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这口气虽是
责备与告诫,不知怎地却有几分幸灾乐祸。
“呜呜……阿娘!”阿奴飞奔到白苗族长怀里,尽情撒娇。
白苗族长却理智得多,她只拍了拍阿奴的背,略作安抚,便道:“好了,阿奴。李少
侠也是无心之失,你又何必耿耿于怀?现在可不是让你孩子气的时候,快告诉我南诏的事
情,你们是怎么从这条地道出来的,为什么会有魔兽横行南诏街上?”
“咦?”阿奴这时才冷静下来,探头看看四周,原以为魔兽只被豢养在王宫里,没想
到连街道上都有!
南诏城内充满了白苗族的士兵,还带着不少巨型蝎子。那些体型巨大的蝎子,白苗人
称作五毒兽,自从黑苗人将魔兽带上战场后,白苗便培养五毒兽来作战助阵。
方才自地道内窜出的那些魔兽,此刻已被几十名手持长枪的白苗士兵、以及带着五毒
兽的操兽使团团包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方才他们在地道里吸引到的魔兽很似乎占了大
一部分,剩余流窜到街道上的就显得稀稀疏疏,没有造成毁灭性的后果。
单就体型而言,五毒兽已经足以与魔兽正面交锋,再加上牠天生的毒性与后天的训练
,对于制衡魔兽总能发挥奇效。解除了街道上的危险之后,便能好好安置南诏的平民百姓
,五毒兽这回功劳不小。
至于这种巨蝎与能解百毒的五毒兽王蓬絮有无亲戚关系,或是纯粹称呼上的歧异,这
就是另一个谜团了。
“呵,关于魔兽横行的事,就由我来禀报吧,夏侯门主。”街道彼端,魔翳带着夏侯
琳大步走来,比起阿奴等人,他俩看起来就没那么狼狈。
“是你们啊,来的真是时候,都没受伤吧?”夏侯彰转头,见他二人都平安,朗笑道
:“拖到最后才出现,是不是想看起来威风啊?”
魔翳闻言,一挑眉,答道:“正是,就是要挑这种时候出场,才显出压轴的气派。闲
话不多说,门主你们终于赶到了,拜月教主刚才已经被赵姑娘给逼疯了。”
“咦?我?”
“拜月对女娲后裔忌惮甚深,水灵地脉修复后,便沉不住气了。”魔翳说道:“这会
儿把从前用来参战的魔兽一股脑全放了出来,就是为了替复活水魔兽找血祭。不过他的运
气可真不好,才一放出来,就碰上族长您的白苗族人率领五毒兽攻入南诏。”
“如此对我方有利。”夏侯彰听完魔翳所言,说道:“族长,可否请您指挥军队将魔
兽斩草除根?至于我等,就去将拜月老贼揪出来,给他点教训。”
白苗族长也认为此番调度妥当,她呼来身边几个传令兵,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巡
遍整个南诏,将那些残害人命的孽畜一个不剩全部铲除,保护南诏百姓!”
传令兵领命退下,白苗族长拱手向众人道:“苗疆能有今日转机,全仰赖女娲娘娘慈
悲指引。拜月教主把持南诏十多年,并非易与之辈,壮士们,祝你们武运昌隆。”
众人也纷纷向白苗族长拱手致意,而后夏侯彰又对魔翳问道:“拜月教主眼下何在?
”
“门主,这点恕我无法肯定。”魔翳答道:“拜月放走魔兽的同时,也自我与阿琳小
姐面前遁走,不知去向。不过……依我之见,诸如此类人,虽作恶多端,视人命如草芥,
却往往爱惜己身性命,不愿以身涉险。我相信他很有可能还待在王宫的某处。”
“原来如此,拿他宝贝的水魔兽给他壮胆吗?”夏侯彰道。
魔翳足智多谋,他说的多半不会有错,于是白苗族长留下指挥大局,其余的人便赶往
南诏王宫。此时的南诏国已经陷入混乱,天空仍飘着绵绵细雨,四处交战之声此起彼落,
百姓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通往王宫的大道上,几名黑苗士兵逃了出来,神情惊惧不已。他们不敢相信平时战场
上所信赖的魔兽也会反过头来,将尖牙利爪对准他们,更不敢相信的是,拜月教主竟背叛
了整个黑苗族。一行人本想拦下那两名士兵,打探前方情况,岂知那两人置若罔闻,转眼
间已逃得不见人影。
突然,孩子的哭声自巷弄传来,一名黑苗女童只身在小巷子里,无助地大声哭喊著母
亲,一只脸盆大的魔蜘蛛,从角落的暗处爬出。眼看着女童就要遇难,赵灵儿赶紧诵唸火
咒,招来大火球将魔蜘蛛轰成焦炭,而林月如手中金色鞭影荡出,轻巧缠在女童腰际,柔
劲一扯将她带离险地。
女童似乎吓得连哭都忘了,林月如蹲下身来,掏出手帕拭净她的脸庞,问道:“小妹
妹,你从哪里来?你的家人呢?”
不知这么小的孩子能否听得懂中原官话,女童又哭泣起来,指著王宫的方向哽咽著喊
妈妈。原来她也是从王宫逃出,不知怎地却和母亲失散了,阿奴上前对她道:“你要找你
阿娘是吗?可是这里太危险了,往那边去吧,那边会有人帮助你的。”
阿奴手指向白苗军队的据点方向,黑苗女童却仍紧紧扯著林月如衣䙓不放,林月如只
得对她保证道:“放心吧,我们替你过去找你的娘亲,你也要勇敢一点等娘亲回来,好吗
?”
女童沉默不语,取下腕上一串材质样式普通的珠饰,林月如接过,猜道:“这是你娘
的东西?”
她咬著下唇,不说半个字,点了点头之后转身就跑。
“月如,我们走吧。”李逍遥拍拍她的肩膀,此处不久之后就会有白苗军队驻守,他
们不应该再把时间耗在这里。
然而愈往王宫的方向走,见到的活人也愈少,取而代之是四处横陈的尸体,直到踏入
王宫前殿那座水潭时,一众人才真正被吓住了。王宫已经完全变了样,与夏侯琳潜入时大
不相同,此情此景,却与徐长卿在回魂仙梦中所见,十年前的南诏一般无二!
放眼望去,地上、廊边、池中,残破不全的尸首令人不忍观之,昔日是汉人,今日则
轮到黑苗人。血流淌满地,死亡的腥味中人欲呕,更将水潭染成一泓血池,在那池水中央
,被封印的水魔兽石像浸泡其间,载浮载沉,仿佛有生命般。
小翠不住颤了一下,连忙打开伞遮掩住三个孩子的视线,不让他们看这犹如枉死城般
的地狱景象,林月如却注意到了其他东西。一名女子的遗体倒卧在她的脚边,已然不知被
什么被砍去头颅,遗体苍白僵硬的右腕上挂著一串材质寻常的珠饰,样式与林月如此刻握
在掌心的相同。
她咬紧了牙,握紧了珠串,众人已经往大殿方向走去,她亦跟上。这个横死王宫的女
子,还有那个哭着寻找母亲的女童,只是无辜的平民,或许这一生都过著平凡、甚至是庸
碌的日子,江湖上的惊滔骇浪、拜月教主的野心于她们,都是遥不可及的浮云。可当局势
惊变,她们仍然要像蝼蚁那样,为了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好处而枉死。
要成就一个安乐的盛世,让每个人都能实实在在地握紧自己手上幸福的日子,需要积
年累月的努力,但天下局势无常,世间总会有人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去
破坏得来不易的平衡。
大殿正中央,一名身着黑袍、头顶弯月战盔的壮硕老者,缓缓转过身来面对众人。
“拜月教主,你还有什么话说?”夏侯彰沉声质问。
横行在外的魔兽此刻也该被白苗族压制下来,大殿上十多个人对上拜月一人,且个个
武术、仙术造诣皆不同凡响,当中更有拜月畏惧已久的赵灵儿。而拜月教主此刻孤身一人
,失去可供驱使的魔兽,残害的百姓也尚不足以复活水魔兽,就连掌控了十年之久的黑苗
族也不会再听他号令,这一局可说功亏一篑,生生被人将了一军。
“十年了……果然不除掉你,老夫就永无宁日!”拜月教主这句话当然不是对夏侯彰
说,十年间他的眼中钉向来只有一人。
既被点名,赵灵儿便排众而出,道:“你何苦执著若此?你一心想着取我性命,但又
可曾想过为此牺牲了多少无辜生灵,他们又有那里对不起你?”
“无辜?”拜月教主大袖一挥,哂笑道:“你说黑苗无辜?当年我下令屠尽汉人时,
他们劫人财物、夺人妻女;与白苗打仗时,他们仗势着魔兽耀武扬威、发泄杀性。”
“黑苗族本就良心泯灭,这就是他们的天性!他们当中,无论哪一个,手上都沾著汉
人与白苗人的鲜血,难道如今就因为他们无能保护自己性命,就成了无辜吗?简直是天大
的笑话!”
“成王败寇,只此而已,要说有谁无辜,那也只是弱者的推托之词!”
“胡扯!”林月如愤怒地打断拜月教主的话。“难道黑苗族内,连稚龄的孩子、柔弱
的女子,也都想着去侵略别人吗?因为你是拜月教的教主,所以他们才信任你、替你卖命
,把全族的未来都寄托在你身上,而你却欺骗他们,唆使他们去行天地不容的恶事!”
“哈哈哈哈!小女娃儿不笨,这世间弱者本就全是强者的棋子!”拜月教主神色不见
惭愧,反而得意:“谁让这群蠢东西以为我是救世主,哈哈!他们既然愿意把一族的命运
交到我手上,我又何必与他们客气?如今已经不需要他们了,黑苗族就认命地去死吧!”
“你难道……就不顾念他们都是你血脉相连的族人?”赵灵儿哀伤地问道,因为没有
价值了而被杀掉,她的父母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死。
赵灵儿的问题拜月教主会如何回答,在场每一个人都了然于心,但赵灵儿仍坚持平静
地把话说完:“他们不是蝼蚁,你也不是天神,你没有资格这样对待他们。把你的野心放
下,我们可以饶你一命。”
“能做我水魔神兽的祭品,是那些蝼蚁的福气。”拜月教主沙哑的嗓音听着阴冷无比
。“待我复活了水魔兽,从此在天地间所向披靡,届时我何异于神祇?哈哈哈哈!你们也
葬身此地吧!”
语毕,他高举法杖,一道炽光激射,直攻赵灵儿。赵灵儿亦执天蛇杖欲相抗衡,可在
此之前,一金芒赫赫的法阵横在他俩中间,挡下了拜月教主的法术。魔翳手捏法诀,紫衣
飘飘,夏侯彰手持宝剑,威武沉着。
“我说,拜月教主啊……我们这么一大票人特来拜访,你却只理睬赵姑娘一个,把我
们全都晾在一边,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夏侯彰嘿嘿笑了两声,众人亮出各自兵器,刀光
剑影好不壮观。
“哼,这就是你们中原的武林正道,以多欺少,卑鄙无耻,简直贻笑大方!”拜月教
主法杖唰唰猛挥,数道无形的真气往四周横扫。
“哈哈,羡慕吗?你已经众叛亲离了!”夏侯彰闪身躲开的同时出言嘲讽道。李逍遥
捏起剑诀,聚气为剑,天剑横空斩出;林月如指诀疾划,一式七诀剑气化作三道锋芒朝拜
月教主冲去。
“拜月老贼,你觉悟吧!”
“今天就要为灵儿妹子讨个公道!”
空中地面皆有攻击,拜月教主避也不避,他大张双臂,充沛灵力如赤焰爆发,抵销了
两人合击。烟雾散去,只见他神情狰狞,由额角至袒露的右臂,青筋根根浮起,黝黑的皮
肤血色全无,实在骇人。
“哈哈哈哈!觉悟?老夫今日就要告诉世人,没人能与我作对!”拜月教主疯狂之下
,又是连环剑气击出,将王宫地砖砍出好几道裂痕。
夏侯琳躲在魔翳身后,偷偷说道:“老师,这老头儿是不是又疯得更厉害了?为什么
他讲话就非得一边嚣张地哈哈大笑不可呢?”
“呵呵,丧家之犬向来都是如此,不值一哂。阿琳小姐只需谨记他这副样子,留心以
后千万别落到这步田地就够了。”
师生俩一搭一唱的嘲弄很快被拜月教主给发现了,两团青燐燐的毒雾招呼过来,魔翳
念咒招来烈炎,旋风横扫之下火势更旺,三两下将毒雾烧得干干净净。又将雷电依附在夏
侯琳剑招之上,夏侯琳剑式劈出,气劲犹带霹雳雷击,锋锐凌厉,回敬拜月教主。
“不过是儿戏!”拜月教主法杖向剑朝挥击,火炎如蛇缠绕剑斩,转瞬除去雷灵之气
,剑击本身亦被轻松挡下。没想两人不过虚晃一招,诱敌分心,队伍的后头,徐长卿咒语
诵毕,陡然睁开双眼,指尖夹着天师符轻轻往外一送,黄蘗书绛色咒文的符纸骤地巨大化
,附于其上强盛的灵力烈如骄阳,爆炸开来,当头击中拜月教主。
“呃啊──!”
“儿戏也教你上当!”阿奴趁机窜出,手中鬼头杖灵活旋了个圈,向拜月教主的方向
随手一挥,成群虎蜂在她的操控下扑去。拜月教主遭天师符法一记痛击,深知不能再受阿
奴这一记,勉力奋起,全力回击。
双掌灌注气劲的一击轰杀迎面而来的虎蜂,阿奴险险躲过,拜月教主暗自窃喜,让他
寻了这个空隙自重围中脱出。
小翠带着几个孩子躲在角落,此时只见拜月阴险一笑,朝他们冲过去,姜承右手握拳
一甩,欲挡到前头去,她却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犯险!小翠忙扯著姜承的领子将他拉回后
方,张开了温慧所赠藏星伞希望能略作阻挡。
“住手!竟然欺负手无寸铁的女人小孩!”李逍遥忙捏剑指,蕴气为剑,银白剑芒似
万千飞鸟振翅疾翔,朝着拜月教主空门大开的后背飞刺。拜月逼不得已,转身回防,原本
要轰在小翠身上的一式,硬生生转向与李逍遥御剑术对撼。
这短短一瞬的空档,护子心切的夏侯彰已经赶到,拜月教主回身应付李逍遥的一霎,
他正对着拜月教主的后背,灌注意念的一剑全力劈出,因心无杂念而行云流水,恰如惊涛
裂岸。
气势万钧的斩击将冷白剑刃深深嵌入拜月教主后背。夏侯彰眼中时间宛若水泉凝滞,
有形刀剑因无形血魄而生,拜月教主背后鲜血,随着斩击在空中画成绛色弧线,随后他本
人飞摔出去。
拜月教主尚未站起,赵灵儿已经来到他面前,他挣扎着抬起头,雪白的鞋、圣灵披风
、天蛇杖、宛若巫后再世的那张面孔,实在可恨。
“够了,你孤身一人,胜负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拜月教主踉跄站了起来,背部的刀伤深入脊骨,刺痛且晕眩,他将法杖平举在赵灵儿
面前,众人原以为他要投降,伤重至此,投降已是唯一可保住性命的手段。可他却转过身
去,对夏侯彰阴狠笑道:“你会后悔,后悔这一剑还没能夺我性命……”
“你、你这是……”
拜月教主翻掌将法杖倒持,反手握住了尾端波刃剑,提起一口气,将刀刃狠狠刺入自
己胸膛。
“住手──!”
“哈哈哈哈……不管黑苗白苗,通通去死吧!”波刃剑穿透肺脏,血沫自他嘴角淌下
,痛苦与憎恨使他的声音听来更为扭曲。他放开双手,纵声狂笑。
大殿回荡的笑声中,后方水潭里,水魔兽石像表面一阵一阵闪烁微光,而后强光并发
,直射天际。光线顷刻吞没了整个王宫,也吞没了众人的视线,目不视物的一片混乱中,
众人皆感受到大地震荡,四周隆隆作响。
上古魔兽生啖其主之后重生降世,巨蛇庞大的身躯翻腾在水间,霸道残酷可比天灾,
宰制渺小凡人的生死,宛如回到那个天地洪荒的远古时代。
刺眼光芒终于稍稍消散,取而代之是王宫石墙细微的碎裂声,几处小小的碎裂迅速扩
散成蛛网状的裂痕,倏地化作一声声惊雷爆响,水柱喷发冲破王宫石墙。
巨兽洪灾,苗疆十年前的惨剧,此刻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