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新志(一)
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在树下歇凉的时候,清风徐徐吹来,孔子不禁起身吟咏一段《诗经》甘棠篇。
子贡衣着光鲜、玉珮琳瑯,有如仙人伫立在侧。
子路仗剑而立、威武堂堂,表情充满对功业的向往。
颜回的白发随风悠然摆扬,与夫子神契。
其余弟子亦在心中默诵诗章以及孔子平常的诗教。
然而,空气中微微飘浮着的愠怒之气,逃不过孔老夫子的眼睛。
众人复就席。孔子以温和的语气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这样,平常你们私底下爱抱怨
:‘副刊都不收无名新人、文学奖评审只选奖棍!’如果有刊物赏识你、来稿照登,诸君
会交出怎样的作品呢?”
总是快人快语的子路这次没抢先应答。孔门四科:德行、语言、政事、文学,以文学为最
末。子路一心要在政事大展手脚,对辞章本就不感兴趣。因退稿而暴怒之事亦有,但他忘
得也快,未曾放在心上。
诸弟子之中,先起身作答者是子寇:“夫子,对于筹办、维持文学刊物的文学界大前辈,
我们都十分敬佩!任何刊物版面都是僧多粥少。投稿不获刊,譬若失诸正鹄,则应反求诸
己。文学与文学奖,本是二事。择一从之,黾勉专心,不宜有怒。将自己想写的好好写出
来,就够了。无论是‘道’还是‘技’,都非日日磨炼不可。当我们以为题材和技巧都被
前人写完的时候,却又有天才翩然降临世间,一新耳目。如果自己想写出那最高等级的作
品,就别分心旁骛了。”
子裘答道:“是不该分心,但也别太专心。散文还是要悠哉悠哉写才好。就像夫子曾经说
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那样无成心俗虑地下笔,自然写得好。如我最喜欢的随笔
《枕草子》,即使只是条列几件物事,也令人兴味盎然。我们从中读到了真实的作者、作
者的真实。在期刊杂志上发表时,不必像各县市文学奖那样强调地方特色(参赛简章规定
);也不必假冒生平、去幻想一段家世、童年、亲友(是具现化系能力者不成?);实是
快事。近日宝瓶文化下架《你所说的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一书,正是因其作者所述经历、
事件为杜撰不实,托大以欺骗读者感情。小说本是虚构,散文则不可自欺欺人。”
子仕云:“诗言志。投稿到哪去都一样,不会有所改变。不,只是说说而已,诗人那柔软
的心并没有这么坚强呀。‘我头可断,我诗不可改!’有时候是如此强悍;‘改几个字就
能刊登,当然没问题!’有时是结果取向;我总在此二者间摆荡。毕竟,我的诗风和大部
分刊物有距离,自忖投稿前稍稍排毒(还不到自我审查之地步),应可增加上榜率。实际
上也算是成功了。但不论有无排毒,刊出之后仍要担忧──读者们能读懂多少?是否接受
?就算自己当老大、自己写自己印保证上垒,日子久了,难道不会懈怠?这样对作品来说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易》云:‘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是也。”
孔子听完三人发言,说道:“我赞同你们的意见,也希望你们记得:君子只怕自己能力不
足,不担忧没没无闻。”
然而即使是最伟大的教育家,也无法让学生的文学功力一飞冲天,也不能保证他们的作品
一鸣惊人。在这条寂寞的漫漫长路,能坚持到最后的有几人?孔子心底也没个准,遂将目
光投向树梢啁啾欢唱的鸟儿们。
※已刊于《文创达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