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幼犬(上)

楼主: distantblc (白石)   2019-09-12 16:12:03
如今我短暂的一生已接近尽头,要说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留些什么东西给后世,果然还是
文字了吧。
我费劲地张开嘴,将我一生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黑鸠听;每一次的呼吸,空气进出
肺部时,都会感到一阵剧烈疼痛,火热炽烈的烧灼感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焚燃殆尽,再坚持
一下、在一下子便好,说故事的期间我很担心老天爷留给我的时间不够,宛若忘了戴表进
考场的考生,明知终场的铃声即将响起,又不知道确切的结束时间,闷著头死命书写最后
一道题目。如果来不及说完的话该怎么办?那不成了一个有头没尾、让人丈二金刚摸不著
头绪的自嗨作品了吗?
不行的!一念及此,我的内心便熊熊燃起一股冲劲,四肢百骸充满沛然与之相抗的大力,
我奋力用前肢抵住水泥路面,稍稍撑起身子,挣扎着将故事说完。
※※※
我出生在离此一公里外的竹林里,若以太阳系来比喻,那是照不到太阳,亘古阴暗湿凉的
古柏带。父不详,母亲的身型现在也记不清了,记忆仅存她身上奶水断简残篇的味道,我
上面还有三个兄姊,对于他们没什么好印象,只记得每次吃奶时,我都被挤到最外侧,运
气好点,还能从边边干瘪的奶头吸到一点乳汁,运气不好,就得饿著肚子等他们三个吃饱
喝足空出位置,往往轮到我要喝奶时,母亲却搔搔耳后根起身。
“嗷呜─”我小声抗议,但是并不被母亲接纳,她甩掉身上沾黏到的落叶尘土,就这样迳
自离去。
童年生活是如此灰暗卑微,过著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我身子弱小,吃奶抢不过三位兄长
姊姊,因此发育更加不良。那段最初的时光是如此不堪回首,以致于往后我在回顾一生时
总是不经意的略过,诸多细节因此散失,再也寻不回来。这样也好,勉强自己去回忆徒增
痛苦,更可能过度丑化或是美化记忆,制造出虚假的东西。
命运的转捩点发生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我后来才知道这种天气型态叫做台风,一整天
风呼──呼──地吹,周围的竹林随着强风摇摆,大幅度曲折,好像随时都会折断;入夜
后暴雨倾盆而下,雨点如砲弹般击穿竹叶林打在身上,我嗷嗷哀嚎,瑟缩在平时待的土坑
里发抖,满心祈祷这场风暴快点过去,焦躁和不安啃食我的理智,迟迟无法入睡,挨了数
个小时,耐不住惊恐和疲累,我还是睡着了。
深夜,我被一阵凉水浸醒,原来积水已高过附近道路,向我睡的地方侵蚀过来,“嗷呜、
嗷呜呜...”危急时刻,母亲却不见了,不只她,连三个哥哥姊姊也不见踪影,迫不得已
,我离开淹水区往高处移动,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强风豪雨肆虐,我只能尽量趴低
身子,贴近地面,依靠身体的感觉移动。
天亮后,风雨稍歇,四周一片狼藉,竹林倾倒大半,一旁的路面被积水淹过,“汪呜...

我又饿又累,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母亲却不知去向,我在那片竹林地叫了三天三夜,却
始终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她究竟是上哪儿去,这个问题恐怕是无解了。命悬一线时,是
阿西救了我。
※※※
阿西本名不叫阿西,名字里没有一个西字,他本名叫赵天赐,长得像演员阿西,因此有了
这个绰号。三天来我只喝雨水、露水过活,饿得连杂草、泥土都啃,眼看就要一命呜呼时
,是他发现了我,并带我回家。
他在家门口放置一个木箱,将其ㄈ字型横放,缺口朝向外边马路,又在里面铺满报纸毛巾
,这里遂成为了我的新家;他亲手替我系上一条以牛皮精制而成的项链,上头挂了一个闪
闪发亮的“勋章”,只要我的身体一动、或是摆头、用后爪挠抓腹部,勋章都会自动响起
“叮当叮当”的声音,仿佛是在呼应我的动作一般,我很快便明白它的用意,那是人类社
会里特有的身分地位识别装置。戴上它,就证明我跟以前那种无主状态不同,成为了一个
有名有主的“所有物”。
想通此点后,我高兴地甩动脖颈,让勋章发出一连串急促当啷当啷的声音,借此招告天下
,我已经脱胎换骨、重获新生了。
初次离乡背井,便横越了漫长遥远的宇宙空间,路途之远,简直可与迄今仍在远离太阳系
的航海家一号、二号相比拟,不过与之不同的是,我来到了宇宙万物的中心!在这里不但
有坚若磐石,足以遮风避雨的木板箱子,有干净清凉的饮水,阿西更大方无私地跟我分享
他今日的晚餐:有白饭、姜丝炒丝瓜、红萝卜炒蛋、清炖冬瓜。
他豪迈地将饭菜一股脑全倒进不锈钢碗里,推到我嘴前,此前我早已饥肠辘辘,顾不得礼
仪形象,一口吞下饭菜,“咳──!”喉头一阵紧塞,又把口中的食物全吐了出来,这东
西怎么一粒一粒,又是一团团无法吞咽的固体,怎么会硬成这样?为什么不像奶水一样直
接流进肚子里面?
“嗷、嗷嗷嗷…”
阿西将饭菜倒入碗内便转身离开,我不死心又连着哀叫好几声,甩动勋章和尾巴想跟上去
,脖子上却是一紧,一股大力箍得我难以呼吸,同时“铿当”一声,一阵金属抖动碰撞的
声音在耳边响起,这股巨力之强,竟使我无法再前进一分一毫,怎么回事?
“汪汪汪汪汪汪汪!!!”
###
又过了好几个白昼黑夜,期间下了一场雨,饭菜混了雨水泡得稀烂,我也终于能够下咽,
初来的几周我还不太能够适应新环境,不止是饭菜难以下肚,睡梦中更是常常回到那个暴
风雨的夜晚,大水在梦里一波又一波向我袭来,洪水吞没了一切,陆地成为汪洋,我无力
抵抗,只能在惊涛骇浪中载浮载沉,有如徬徨无助的一只扁舟,“嗷呜呜呜──!”谁都
好,快来救救我啊!我要淹死啦!
“嗷呜──!嗷呜呜──!”然而梦中无数次的求援从没有任何人听见,梦境总是结束在
是一阵清脆铿当的金属声响中,脖颈间强烈的收束感让我从恶梦中惊醒。原来只是一场梦
啊,虽然知道没什么好怕的,但是接下来好几天,我仍然反复受这恶梦的侵袭,不得安宁
,甚至好几个月过后,不时地会作有关淹水的梦。
解决了居住和饮食的问题,新生活总算是安定下来,我开始探索新天地,那股束缚着我,
不知名的力量原来是一条长约二尺的铁链,不知道以何种方法连接脖子上的皮带,根据我
的观察发现,可以归纳得知以下三条公理:
1.只要我摆动身体,铁链也会随之晃动,但口舌发出的声音不受影响。
2.身体直线移动距离,直径以二公尺为限,更远的话,项链会收紧,勒住我的喉咙。
3.我无法以自身力量摆脱这股力量,即便闭上眼,依旧能感受到铁链的存在。
该如何形容,才能够适切表达出这条铁链与我的关系呢?我将其称之为“引力”,没错,
根据万有引力定律指出,引力是两个质点彼此之间相互吸引的作用力,就像是地球绕着太
阳转,月亮绕着地球转,如今情况不正是如此吗?!我依循着定理绕着阿西家旋转,他正
是温柔包容一切、散发温暖光明的太阳。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