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Whale fall)，他第一次看见这个词，是在高中准备指考的夏天。
全国学生高三下半年的作息惊人地一致，不外乎被各种模拟考题型、公式、考古题、标准
答案填满，早起与就寝之间，分分秒秒没有空缺，国英数物理化学历史地理公民，日以继
夜学习各式各样作答技巧，他学会了在ABCD四个选项中找出老师要的正确答案：熟悉古诗
对联的格式与平仄、三角函数公式、牛顿第二运动定律F=ma、元素周期表能从左到右从上
到下顺时钟或逆时钟背得一字不差、中国夏季冬季等温线和降水量分界线。现在要他回答
那些问题，一个也说不清楚了。
六月底那几天，天气特别闷、特别热，皮肤好像黏着一层撕不去的保鲜膜，新闻报导菲律
宾东方海面有一个轻度台风形成，沿东部外海经过，只发布台风警报，不放假。台风是岛
上秋夏季常见的天气系统，为低气压，中心气流上升，外围气流下降，沉降气流导致西部
地区吹焚风，好科学的论析，头头是道。
爸爸要他没去学校的时候去市区的图书馆读书，他在图书馆里没看考试科目，拿了科学期
刊翻阅。里面一篇文章介绍“鲸落”，指的是鲸鱼死亡后，尸体掉入海洋底部，中途形成
的食物链。因为鲸鱼体型巨大，不会快速被其他生物分解，掉落时间可能长达数月到数年
不等，尸体遗落在深海之底，成为深海鱼类、甲壳类和其他生物的食物来源，被啃食到剩
下骨架，最后微生物不会浪费任何残渣，连骨头也会分解得干干净净。一次的鲸落所形成
的生物聚落可以持续数十年甚至百年，在深海封闭的环境里成为独立繁荣的生态圈。
认真读了科普文章好几遍，他阖上眼，想像鲸落的画面。在暗不见光的远洋深海之底，住
在那里的生物为了适应严酷环境(远比背书和考试麻烦的地方！)，发展出不同于其他海洋
生物的外型和器官，暗地里庸庸碌碌的活着，有天原本在头顶上游曳巡航的鲸鱼掉了下来
，那是怎么样的光景？
※※※
他和女朋友的约会地点选在岛的南端，垦丁、南湾、海生馆。这几个地方都是热门景点，
涧水欣然同意，倒是他说岛上的水族馆都不行，虽然岛屿四面环海，政府对海洋教育却兴
致缺缺，没有他想去看的水族馆。
“你想去怎么样的水族馆？”
“要大、够宽敞，足以养鲸鱼的那种。”
“鲸鱼？蓝鲸？水族馆的空间不够啊。”
“日本的OOO水族馆和XXX水族馆就有养鲸鱼喔，还有美国的...”
一说起鲸鱼的相关话题他总是侃侃而谈。
他们去了海洋生物博物馆。还在接驳车上，他透过车窗见到矗立在广场上的鲸鱼雕像，脸
上马上露出孩子气般的笑容。“鲸鱼，是鲸鱼，看到了吗，好大一只...。”
就像有些男孩子特别喜欢恐龙，有些喜欢机器人，有些喜欢模型汽车，长大了这种童年习
性仍潜伏在身体深处，等著不经意的时刻浮出水面。他喜欢鲸鱼。
水之深浅，该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