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黑夜中枪声响起。
我艰难地从草丛里爬出来,面对熊熊燃烧的汽车,火光的热气迎面扑来,热得让人脸颊刺痛,眼球里的水分仿佛要被烤干。不远处两个黑衣人已追上一个倒卧在地的男人。我认出其中一个黑衣人是强尼,他手上拿着一把银色手枪,在火光映射下闪闪耀动,紧跟在他旁边的是那个从来不说话的黑衣男,而地上的人,是爱德华。红色液体不断从爱德华的身体下冒出,扩散,他大口喘着气,眼神注意到我。
“你就是喜欢把事情搞大,是吗?”强尼说完对爱德华补上一脚。
爱德华似乎被踢到伤口,蜷缩身体发出哀嚎,但视线始终尽可能地朝向我。
“东西到底在哪?”强尼问。
“在车上...被烧掉了。”爱德华说。
强尼看了一眼熊熊火焰,对另一个黑衣人说:“Shit!戴普,我早就叫你不要烧车,你看,现在好了。”
戴普依旧没有说话,也看不出表情。
“没办法了,那个小孩呢?”强尼问爱德华。
“我不知道...”爱德华的眼神这才刻意避开我。
强尼似乎察觉到异样,转身往后看,正巧与我四目对上,我无法起身只能趴着,心脏贴着地面狂跳,耳中已听不见其他声音,只剩心跳声犹如鸣鼓震响,强尼走靠近来就要抓起我。
此时突然一辆吉普车疾驶而至,车子才刚停住,一个高挑的女子随即从驾驶座纵身跳下,我认出那是年轻时的凯特,她身穿一身英气逼人的皮装快步走了过来。
“退后,强尼。”凯特说。
“等一等,凯特小姐,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强尼说。
“叫我博士。”
“是,是,凯特博士,”强尼说:“妳知道妳哥哥的脾气,别为难我们好吗?”“那你们应该也知道我的脾气,不是吗?”她说:“我要带他们走,叫金包恩那个混蛋自己来找我。”
凯特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她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并不像她的外表与装扮那样冷酷与精实,这稍稍缓解了我全身的疼痛,也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
我从凯特诊所的沙发上醒来,外面还是深沈的黑,如果这逐渐清晰的梦,真的是我的记忆的话,那有些事情是不是不知道的话会比较好?
我看着眼前视窗里堆叠的数十,甚至数百个小视窗,那都是附近路口的监视器,在身体睡着的同时,我仍可靠下意识在脑中透过芯片监看。我发现BFC中枢重新启动后,被控制的人又出现了,他们正在外面四处搜索。
忽然嘴巴有一股湿湿黏黏的咸腥味,用手一摸竟然是血,它还在缓缓地从我鼻腔流出。我起身想要去厕所盥洗,却正好与走出房门的凯特在走道碰上。自从她中午左右从金包恩那里回到诊所后,我就没有再和她说过话,她也没有开口。但见到我摀著口鼻的指缝渗出鲜血,她大概还是忍不住而开口了,说:“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迳自走进厕所清洗,心里想到刚刚的梦,梦里的凯特,是真心想帮助我,虽然我知道现在这个也是。
“孩子,”背后传来凯特的声音,她说:“你芯片使用过度了。”
虽然我也隐约猜到,但我漫不在乎地说:“在帮我植入时你们就该知道的。”
“当时我们是用在植物人身上,醒了我们就会拆除,而且那还只是一般的芯片。”凯特说。
“妳不用担心,我父亲的芯片不也一直放在他头里吗?”我说。
“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他变成那样,相信我。”
“让我继续相信妳?”我转身面向她,我看见她已经流下两行眼泪。
“我爱你父亲。”她说完微微撇过头去。
从梦里的感觉,我懂,甚至我还知道,她也爱我,不输爱我父亲,可是她是金包恩的妹妹,我的杀父仇人的妹妹。
“我想我必须离开这里。”我说。
“不行,只有在我这里,金包恩才不会怀疑。”她说。
“是吗?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突然变成他的乖妹妹。”我不自觉提高音量。
‘啪。’
凯特搧了我一耳光,但马上显露出悔恨的表情。我脸上的烫宛如当年的车祸大火,热气辐射而来。
“你知道了?”她说。
我走过她身边,停住,说:“我想起关于那场车祸的记忆了。”
背对着她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隐约瞥见她的肩膀微微抽动。
我觉得还有件事想确认,于是问:“金包恩知道吗?关于我。”
“不知道,我告诉他你在到院后不久就死了。”
“嗯,这样就好。”我准备走进崔西的病房。
“等等,至少,让崔西留在这边。”凯特说。
我停下脚步,其实我心里很高兴她这样说,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好要怎么带着崔西逃跑。
“请妳一定要保护好她。”我说:“还有,谢谢,关于这几天发生的,以及,十年前那个温暖的拥抱。”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因为我不想看见,也不愿被看见,此刻相似的那两张脸。
***
我躲在市郊环形快速道路的高架底下,旁边有几个吉普赛人,他们邀我过去共享火堆,虽然我大可放心,因为他们崇尚自然生活没有安装芯片,但我还是婉拒了。
我选择一个人独自坐着,脑中同时看着附近监视画面,一边想着刚刚是否太冲动了?我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就跑了出来,现在又回去肯定要丢脸死了。尽管超级芯片再强大,还是无法立刻抚平我现在复杂的情绪。
冷静了一阵后,我开始试着整理几个问题,首先,谁是凯莉?听起来她是爱德华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但金包恩说她怀有他的孩子...
“这不可能。”想到此处,我几乎是喊了出来,吉普赛人全都转过来看我。
“怎么回事,叫得跟杀猪一样?”淡黄光点跳出,是EWD。
“没事...”我说。
“你不该跑出来的。”
“我真的没办法再待在那边,我已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而我又是谁?”
“你就是你啊,想这么多干嘛,你现在可是超人耶。”
“有像我这么落魄的超人吗?”
“对了,我有去偷看了一下BFC中枢,凯特有把后门程式放进去。我想我们还是要阻止金包恩的计画,对吧?”
我不知道,那是对我来说重要的事情吗?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了,但却是一点都没有让人开心的那种感觉。我仍然开不了口回应他。
“看来等等再说吧,有人来了。”EWD说。
最近的路口监视器里有两个人出现,定睛一看竟然是本尼与雪伦。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们出现在这里,肯定有问题,但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如何避开我的监控,仿佛一瞬间就出现在那里。而此时我却兴起了一种不想再逃下去的念头,缓缓起身注视着他们慢慢靠近。
“嘿,杂种。看来情报正确。”本尼老远打了个招呼,听起来似乎没被控制。
虽然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我还是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明明知道的。”雪伦说,她语气十分冷淡,完全不像是那天跟我交换电话号码的她,她手臂的芯片不停闪烁红光,是被控制了吗?
“你就乖乖的跟我们走吧。”本尼说:“取完芯片,就会放你走了。”
如果是派别的人来抓我,或许我会考虑放弃抵抗,但偏偏是本尼,我最不想再屈服的人,以及雪伦,我不想再让她看到我软弱的一面,即使现在她可能没有意识。
“女的被BFC中枢控制了,男的没有。”EWD说。
“我知道。”
“早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本尼说:“所以,我才会带雪伦一起过来。”
本尼说完亮出一把暗蓝光泽的蓝波刀,轻松将雪伦拉至身边,刀子架在她雪白的颈子上,微微压入肌肤内,只消轻轻一划,就能切断雪伦的动脉。
“你不要乱来。”我说。
“谁叫你手臂芯片里,除了那个崔西,就只有雪伦的号码了?这下我才知道,你这小子暗恋班花啊。真是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你们要的是我的芯片,不关她的事,快放了她。”
“现在可不是由你发号施令的时候。”本尼说,然后他又转而对手臂芯片说:“我找到他了。”
“好,本尼,我跟你走,但请不要伤害雪伦。”我说。
“哈哈,想要英雄救美了吗?发展太顺利,我反而觉得有点不过瘾呢。”
他手上稍稍用力,在雪伦颈部划开一道小伤口,几滴鲜红的液体逐渐冒出,宛如凝结中的露珠,然后顺势滑下她的胸口,将胸前的衣服染出一块晕红。
但被狭持的雪伦,却是一点痛的表情都没有,更别说挣扎了,仿佛像个玩偶,两眼无神直直地看着我。
一股怒气上冲到极点,今天我已经很不爽了,他竟然还在我面前伤害雪伦。我脑中瞬间已搜所出超过一百种杀死他的方法,而且仅只是用手。
EWD显然也发现了,说:“嘿,朋友,不要冲动。”
“我想杀了他。”我对EWD说。
“还有很多办法的,你冷静想想。”
我知道,但没有任何一种办法能消弭我现在的怒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我这么想着。
但因为怕伤害到雪伦,我迟迟没有动作。
这时我突然有个想法,于是说:“EWD,我想要连进去BFC中枢,反过来控制本尼。”
“嗯,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方法。”EWD说:“但是我们设在BFC中枢的后门,或许只能用一次,因为一旦用了大概就会被发现,若是不能一次破坏掉中枢,就没意义了。只是偏偏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能够百分之百破坏中枢的方法。”
“虽然我知道,只要我现在妥协就能救雪伦,但这次我真的不想妥协。而且,哪要什么百分之百的方法,走进去,把它砸烂就好了。”
“砸烂,那是你父亲的...”
“我想他也不愿意变成那样,倒不如消失了好。”
“好吧,上次的使用说明还在吧。”
“早就背起来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
一道绿光从我眼前视窗激射出去,仿佛一条绿色闪电,划过整个城市,窜进城市另一端的BFC总部,瞬间我便来到云端中枢前面,但仿佛有一堵看不见的高墙矗立在眼前,按照EWD的说明,我将意念化作了0与1的排列,打散后重新组合,伪装成BFC芯片的使用者讯号,轻松便穿过了高墙,踏入一片雪白的世界,接着我将讯号再次打散,重新组合成我的意念。
我在雪白世界漫游了一阵,发现这里很类似崔西的脑内意识空间,但并没有看见主人,想想也是,毕竟爱德华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个单纯装载芯片的头颅罢了。只是这情景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透过这里去控制本尼。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远方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而几乎只是在想像的当下我就已经来到它的旁边,那是一个散发刺眼白色光芒的球体,仔细看里面竟有一个男人,他身形纤瘦,穿着白色衬衫,带着眼镜一副斯文气派正在看着书,有着似曾相识的面容。
他没有发现我,等眼睛更习惯这刺眼白光后,我才清楚看见他的脸庞,同时也看到有无数条极细微的丝线,五颜六色地从他身上连接而出,分别连往四方无止尽的边缘。
“爱德华?”我说。
他诧异地抬起头,或许真的是很专心在看书,他被我的声音所惊吓,周围的细丝扰动了一番,宛如彩色的极光。
“我是,你是...?”
真的是他,我多希望不是。
该承认我是理查德吗? 先不要承认比较好吧?于是说我:“我叫EWD。”我猜真正的EWD一定会抗议,但此时我没听见他的声音。
“你是怎么进来的?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来找我。”爱德华说。
“呃...是金包恩博士命令我来的。”我胡乱诌。
“喔,老金呀,有什么事吗?”
“他要你让我去控制一个人。”
“这可不符合程序,”他说:“不过,或许你可以先告诉我是要控制谁?”
“本尼。”
“金包恩的姪子小本尼?他才六岁控制他要干嘛?”
六岁?他的时间轴停在十年前了吗?
“啊,他太调皮了,金包恩博士说要让他乖一点。”我想我说的也没错。
“确实,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古灵精怪了...”他突然若有所思低下头,沉默一阵才说:“好吧,可以为老金小小破例一次,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想,是的。”我说。
我将意念再次转化成绿光细丝,飘向爱德华的身体,融入他的白光,然后我找到本尼的红色细线,窜了进去,红线一路变绿,冲向白色意识空间的边缘,瞬间便穿出BFC中心,再次划过市区,回到高架桥底下,我看见‘我’满脸怒容瞪着我,像是要杀了我,而我手里拿着一把蓝波刀,架在雪伦脖子上,鲜血透过刀身沾到我的手。
我放开雪伦,她的眼神依旧茫然。真正控制她的指令似乎不是由爱德华发出,可能他只是个必要的连结。
为避免节外生枝,我反手先将她敲晕,然后由‘我’接住她,我们合力将她抬到路边,一旁的吉普赛人纷纷看了过来,但似乎司空见惯,没有要进一步关切的意思。
“你们好像要做什么坏事的样子。”EWD说。
“你别乱说啦。”‘我’其实也有点那种感觉。
我轻轻将她手臂肌肤划开,在尽量不留太多血的情况下将芯片挑出来,然后迅速撕开我的衣服替她包札手臂与脖子。
“要快点,他刚刚叫的人要到了。”EWD说。
我看身上衣服既然已经撕碎了,索性全部脱光,然后由‘我’把我反手绑在路灯下,顺便补上几拳。直到我痛得昏过去,主意念一瞬间回到自己身上,赶紧背起雪伦,一边看着监视画面,往安全的地方逃去。
此时心里总算微微感觉到痛快,而背上的酥软,更令人不自觉地飘飘然起来。
但由于没地方可去,我背着雪伦在城市胡乱转了一大圈。天色也已逐渐明亮起来。
“我看你就回去凯特那边吧?”EWD说。
我没说话,脚步却渐渐放慢。
“理查德?”雪伦醒了。
我停下脚步,说:“嗨,雪伦。”
“我怎么会在你背上?这里是哪里?我的头好痛...”
我稍微思索,说:“说来话长,简单说就是你被BFC中枢的超级芯片控制了身体跟意识而要来抓我,因为我身上有金包恩要的东西,但我设法救了妳。大概就是这样吧。”
“是喔...”她看了看手,又摸摸脖子:“我怎么受伤了?”
“啊…”我有点不好意思,好在她看不见我的表情,于是说:“刚刚有个坏人拿刀子狭持你造成的,不过妳放心,都只是皮肉伤,没事的。”
“好…”她说:“那我想,我可以下来自己走了...”
或许是路灯的关系,我瞥见她脸颊泛著红润。
“啊,好的。”我蹲下来让她能够站稳好从我背上下来。
“我们要去哪里?”她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搔搔头,说:“我现在好像没地方可以去,我租屋的地方大概也被盯上了。”
“这样啊。”她说:“早上了耶,今天大概要翘课了。你昨天没来上课,让人有点担心,好在现在看到你没事,我也可以放心了。”
她在担心我?心头不禁一热。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一处圆环路口,我担心她在我身边恐怕会更加危险,便叫了一辆Nuber要载她回家。
临上车前,她转头对我说:“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放心,我不是一个人。”我说。
雪伦脸颊又飞上一片晕红。
“老哥,你说的应该是我吧?”EWD说。
关上车门,我说:“你们都是。”
***
“你确定地址是说这边?”我问。
“我想是吧。”EWD说。
送走雪伦后,我跟EWD讨论了一阵,我提到了冥王星公司,一切似乎都是从崔西买了它的芯片给我之后才开始的,而且它在网络上的资讯实在少得令人心生疑窦,我们就想既然暂时闯不了BFC总部,或许可以先查看这家公司,说不定会有什么重要的资讯。
我按照网络上提供的地址,来到冥王星芯片公司总部,但怎么看,眼前的这个总部都像是一间普通的园艺店,店名也不叫冥王星,而是叫做‘安之屋’。不大的店门口,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植物,只留下仅容一人可过的通道。现在还没到营业时间,所以通道后的玻璃门是锁上的,我便坐门口的木头椅子上,盯着监视萤幕,凯特诊所与育幼院附近的监视萤幕我一直都开着,现在则又多了雪伦家的。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问。
我猛然抬起头,阳光刚好穿过植物缝隙刺向我的眼睛,令我皱起眉头,忙说:“啊,抱歉。”
接着我站起身,这才发现是一个绑着马尾的清秀女子,一袭淡绿色洋装,身上带有一种植物的淡雅清香,似乎在哪闻过。
“买花?”她说:“请稍等一下。”她说完便弯身去开锁。
“请进。”她打开门,要让我先进去。
“喔,谢谢。”
园艺店内部宛如一座精致的童话森林,空间虽然不大,却塞满了各种植物,我认出有些是热带的,有些是寒带的,但它们却很巧妙的共存在这样一个小小空间里,我有一瞬间想起金包恩的植物玻璃屋,但与之诡异的气氛相比,这里令人心旷神怡许多了,而且一走进来便有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顿时让人精神十足。
“请随便看。”她说完便走到柜台后方开始做自己的事。
尽管这边舒服得让人想耗上一整天,我还是将自己强拉回来现实,对EWD说:“我们现在还有闲情雅致来逛园艺店吗?”
“这里跟我想的也不太一样,要不然你直接问她?”EWD说。
我鼓起勇气走向正低头写着东西的她。
但我还没开口,她却抬头先说了:“跟你想得不一样,对吗?”
我感到吃惊,好像她看穿了我的一切。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挂起了名牌,简洁的名字:‘安’,我心头又是一惊。
“是妳?”我说。
“你总算想起来了。”安笑说。
“妳不是在植入中心上班吗?”
“那天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芯片用得状况如何,才去芯片植入中心的。”
“妳早就认识我了?难道当时的芯片是你给崔西的?”
“是的,而且加了追踪器。”她刻意眨了一下右眼。
“你跟踪我?”
“不能算是吧,你可以把它想成是一种售后服务。”她又抿起笑容。
我还是觉得有些迷惘,说:“我不懂,妳这样做的目的是?”
“是为了激发你脑中的超级芯片,但显然还是失败了,毕竟是我实验的产品。不过,好在后来凯特帮你激发了,虽然不是我希望的方法,倒也还能接受。”
“你认识凯特?”我说。
“凯特姐啊,以前我们相处得还满不错的呢。”她说完微笑看着天花板,似乎回想起过去的往事。
“为什么要激发我的芯片?”我问。
“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金包恩为何要抢你的芯片?”她瞪大眼睛说。
“我知道他想要我的芯片。因为他怀疑制造超级芯片的秘密,就在里面。”我指指头。
“是啊,所以当我发现你的芯片一直待在BFC总部时,真是吓死我了,好在后来才知道那只是你的手臂芯片。”
“但凯特说过,制程秘密应该早已在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大火中烧毁了。”
“不对,秘密确实在你脑里。”安说:“凯特没有跟你全部说清楚,我想有她的理由。”
“等一等,妳该不会是要说制程的秘密真的在我脑中的芯片里?”
“这么说吧,它确实不在芯片上,而是存在于你的一段记忆之中。”
“记忆?”
“你六岁车祸前的记忆不见了对吧?”安说。
“对,凯特说她不小心洗掉了。不是吗?”
“确实是洗掉了,但正确来说应该是被掩盖了。”
“你的意思是凯特是故意的?”我心想,重新激活当时凯特为什么不明说?
“没错,因为那段记忆会让你引来杀身之祸,是当时短暂醒过来的爱德华希望我们这样做的。”
“但我不可能会知道怎么制作超级芯片吧?当时我才六岁。”
“当然,不过爱德华把真正的芯片秘密藏在哪里,你却是知道的。”安说:“因为,他故意让你看见。”
“什么...”
“我看你似乎也还没想起全部的记忆,对吧?”
“嗯,我现在只记得起车祸当下跟后来所发生的事。”
“这样啊…我还在想说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呃,那个...”
“叫我安吧。”安说。
“安,这里真的是冥王星芯片公司吗?”
“没错喔,不过你应该看得出来,这里实体上是一家园艺店。”
我看看眼前视窗上显示的‘冥王星网络’,它一直都是我所使用的网络系统,接着又问:“我是在想,这里应该也有个类似云端中枢的主机吧?但我好像只看到一堆草...”
安突然大笑,让我觉得十分突兀。
她擦擦眼角,说:“这也不能怪你,你还没想起来,冥王星公司其实是爱德华私下创立的,他在植物人计画终止后,转而研究植物芯片,透过对植物植入芯片撷取植物的信息,发现植物其实也是有思考的喔,很神奇吧?”
她走出柜台,边走边轻抚过墙上的植物,接着说:“但最重要的是,他在市内许多植物都有植入芯片,并将所有芯片串连起来,建立出一个庞大的网络架构,也就是现在的冥王星网络系统,而它的动力来源,完全是由植物网提供,自给自足。所以要说冥王星的中枢在哪里,我想整个城市都是吧。”
“太厉害了。”EWD在我意念里说。
我感到不可思议,爱德华真的是充满惊奇的一个人。
“安,你该不会就是冥王星现在的负责人吧?”我问。
“算是吧,但只是继承挂名而已,毕竟要有个负责人才能延续公司,而真正的掌控者,其实就是这个复杂而庞大的网络系统本身。”她说:“它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可以说是一个存在于网络空间的——生命。”
“也就是说,这个网络,是活的?”
“没错,爱德华根本不像科学家,而是魔法师。”她充满憧憬地说。
“等等,妳跟爱德华是什么关系?妳刚刚说继承,难道妳是他女儿?那不就是我的...”
“爱德华是我哥哥,你呀,小瑞克,还不叫姑姑?”
“姑姑?”她好年轻,看起来顶多三十岁,竟然会是我的姑姑。
“你家到底有多少人啊?”EWD说。
“别吵,到上礼拜为止,我根本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我是说血亲那种。这世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家人,当然是崔西还有育幼院的弟妹们。”我不自觉直接说了出来而非在脑中与EWD对谈。
“你在跟谁说话?”安问。
“呃,一个网友。”我说:“放心,是自己人。”
“谢了,老哥。”EWD说。
***
接下来我将安连进我与EWD的对话群组,并向安说明金包恩透过BFC中枢控制人类的事情,也提到我在从程式后门窜进BFC中枢后,见到一个发着白光男人的事,只是没说他就是爱德华以及中枢芯片其实是他的头颅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不可思议,原来超级芯片的世界观如此不一样。”安说:“以前爱德华总是跟我说很多关于芯片的事,但当时我还太小根本没能听懂。”
“我试过之前植入BFC中枢的后门程式,看来已被排除了,所以目前要破坏它大概是不可能了。”EWD说。
“凯特说过,当年金包恩就是发现了超级芯片能控制其它芯片的这项能力后,极力想要用在正常人上,爱德华才将制程秘密藏了起来。”我说:“金包恩以为是在我的芯片里,但实际上却是由我的一段记忆所组成的藏宝图。那么,只要我能想起来芯片藏在哪,我们就可以先一步毁掉它。”
“毁掉它?那可是你父亲一生的心血,怎么能说毁就毁?”安说。
“我也觉得毁掉有点可惜。”EWD说。
“但是你们认为现在的人类有能力驾驭这种力量吗?”我说。
“小瑞克…”安突然惊叫,瞪大眼睛看着我,然后转身抽了一些卫生纸要给我。
我只感觉到鼻子一阵痒,便伸手去抓,结果抓到满手的鲜血。
“什么时候开始的?”安问。
我接过卫生纸,说:“昨天,在凯特家。我想可能因为是最近没睡好吧。”我明知道原因,却还是随意编了个理由。
安说:“这是副作用,爱德华曾提过这一点,超级芯片可以激发大脑的使用率,但若使用过度会造成脑压增高,导致微血管爆裂,严重的话可能会引发脑溢血死亡。”
“我没事的。”我说。
“你必须学会控制好你的使用量。”安说。
我看着眼前上百个监控视窗,我知道流血的原因,但现在我必须逞强,只要我还能忍,我就会一直忍下去,因为我一直都是这样长大的。
“对了,金包恩知道这个植物网络系统吗?”我故意想转移话题。
“他应该有察觉到爱德华办公室的植物都装了芯片,但大概联想不到这背后竟然存在着一个如此庞大的网络吧。”安说:“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连线进来。必须是冥王星的芯片才行。”
“那为什么我脑中的芯片可以连线?它应该不是冥王星的吧?”我说。
“因为我透过你之前的手臂芯片,已经帮你完成授权了,”安说:“嗯,就在那天你来检查的时候。”
“咦?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我好像想到什么。
“帮你授权的事?”安说。
“不,再前面一点。”我说。
“金包恩察觉爱德华办公室的植物芯片?”安说。
“对。”我说:“我去过那间办公室,当时金包恩正在解剖一棵植物。”
“这有什么关联?安说他早就知道植物里有芯片。”EWD说。
“他好像在找某种东西。”我说。
“你认为是超级芯片的制程秘密?”EWD说。
“现在回想,很有可能。”我说:“如果可以再一次进入BFC中枢去问爱德华就好了。”
“你说什么?”安走近我说。
“啊,我是说...那个白光男子...”
“惨了...”EWD说。
“你刚刚说爱德华,我听得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的语气激动起来。
“安,妳先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我说:“因为我一开始不知道妳是我姑姑,爱德华的妹妹。”
“我只是想知道实情,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安说。
我深吸一口气,说:“BFC的中枢芯片,其实是植入超级芯片的...爱德华的头颅...”
“什么?”安听了似笑非笑,转而欲哭摀住了嘴,颤抖著说:“那个畜牲...”
我们静默了好一阵子,安才开口,说:“我们必需毁掉那个芯片,当然还有金包恩。”
“可是我确定那是爱德华的意念,他还存在芯片里。”我说。
“那也已经不是真正的他了。否则,他有认出你吗?”安说。
“没有...”我说:“可能是因为他的时间轴好像停在十年前了。”
“凯特知道这件事情吗?”安说。
“知道...”
我瞥见安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带我去找她。”安说。
“凯特?不...我不想去,我可以把地址给妳,你自己去吧。”我说。
“为什么?”安说。
我沉默。
“他们在闹别扭。”EWD说。
“EWD你别吵。”我感觉到脸颊发烫。
但安居然噗哧笑了出来,说:“真是的,像个小孩子。”
“我就是孩子啊。”
“你十六岁了吧?在我们家十六岁就是大人了喔。”安说。
接着安从柜台拿出一串钥匙,晃着说:“我们走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