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海晴不只一次想过如果从这顶楼纵身一跃。
“妈妈,我讨厌这名字。”
“ㄏ和ㄑ是怎样的存在?妈妈妳知道吗?......其实我听不见它们,海晴之于我听起来更
像ㄞˇ一ㄥˊ”
“妈妈,这些年,我已经用助听器尽最大努力模仿它们的声音,可我永远无法成为他们。
”
她看着栀子花花瓣在空中飘落喃喃自语道。
自从有比较清晰的记忆开始,有生以来首次明白到自己是异类的那一天,肇始于同学模仿
她说话模样。
“哈哈,妳讲话会这样耶”、“矮子晴大舌头”、“为什么妳声音都平平的?”
那一年,循着记忆找去,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学一年级。
自从一位男同学每天下课常会凑过来学她讲话之后,对那同学来说这“游戏”似乎都玩不
腻,她开始注意在整个班上,三、四十人之中只有她戴着助听器,她好像有那么点不同。
至少,在进入这间小学后,她没有碰到与她拥有相同东西的人,爸爸妈妈也没有,
而曾经与她拥有相同物品的小幸与阿高都去别间学校了,
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的家距离很远,小幸与阿高是她上幼稚园前认识的,
据妈妈所说,在她三岁到四岁多那段期间,每周有一天,
妈妈都会带她去公共汽车坐好久才能到的新店叶老师家里一起上课,
而小幸和阿高就是跟她一起学说话的同学们,
那位叶老师则是从日本唸听觉障碍教育相关回来的,不过上完课后,
回到家才是真正的上课,妈妈在家里墙壁贴满了大字海报,
ㄅㄆㄇㄈㄉㄊㄋㄌ......,有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是被家里驯养的另一只小鸟,
差别在于白文鸟不会说话,而鹦鹉会仿说,只是她日复一日被矫正发音,
被要求尽可能发出像“正常人”的音调。
至于新店地名来由,后来进了小学,她在图书馆翻到典故,
据说新店起源于清朝乾隆年间,距今三百多年前,当时称大坪林庄。
嘉庆末年,青潭、直潭一带有不少汉人移民和番人交易,
于是有人在新店溪出山口一带狭窄的河阶上开店,这里和下游的“店子街”相比,
是比较新的商店区,所以称“新店”,是今天新店地名的由来。
她背下这一段还不能理解的长长段落,只因她相对于无法全面控制的听取过程,
更能在字里行间自由行走,自从她发现学会认字后,
可以不用再那么耗费精神听人讲话或专心盯着嘴唇之后,
仍遭受听不懂的重重挫败感,或者时而从对方脸上读出一丝丝不耐,
有时候,甚至会换得她不喜欢的一些话:“没事,不重要啦~”
或“妳不知道也没关系”,一直不断积累这些不明所以然的点数,
多年以后,才明白会获得这些点数因为她是错生在地球的外星人。
妈妈有时候也会说如果她没有听力损失那么重就好了,
倘若能跟小幸一样口音再清楚些,至少比较接近正常人样貌。
只是上幼稚园之后,和小幸阿高就分开了,
她没再遇过跟她一样拥有长方形助听器的人。
然后,妈妈跟她说这个像月亮形状的新助听器非常地重要,
千万别遗失,那是爸爸花去两个月薪水换来的,
只是她未曾看过数十张一千元在手掌的样貌,只能小心地将助听器自耳上取下握在手心,
想像那无从感受的钞票重量,以及,更多的未能明了。
小学时代,每换一位新导师时,妈妈便会在刚开学时来到学校,
与导师恳切面谈,她并不知道妈妈跟导师谈了什么,碍于教室太吵,
助听器也不是什么知晓人心的超级智慧机器,它只会不分左右、前后、上下,
将旁边所有声音一一捕捉收集,人声、钟声、走廊追逐的脚步声、
会吃粉笔灰的精灵─板擦清洁器吃掉粉尘发出的声音等等,
全部搅拌在一起,糊成一团又一团的传进她太阳穴后面,
那个名之为耳朵之处,却分不出声源,只能一次又一次转头寻找正确来源。
而她的超能力又并非每次都能灵光运作,现在,导师的唇型动得太快,
导师该不会是机器人吧?她曾怀疑过,因为导师如机关枪高速连发地吐出声音、
又没什么形状变化的嘴唇,令她难以精准地在一句话掠过眼前的0.01秒中,
判断这个形状究竟是“睡觉”还是“水饺”,
天晓得有许多词汇看起来均是如此相似,
比如:“回家”与“回乡”是姐妹关系,
更多时候,往往某个强大声音盖住其他弱小声音,失去声音辅助后,
她只剩下形状线索,更增添解码任务困难度。
她曾经对着镜子发出这些字词,观察声音们的长相,
她大致知道哪些长得很像、哪些又不太一样,
所以在她还没能捕捉到整段落的来龙去脉之前,
往往就已错过时机,持续地被下一句话扯走注意力,
丧失先机,于是这次解码也宣告失败,电影演的都太神了。
然后她就被安排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以便接收麦克风声音与解读老师唇语,
为了不辜负妈妈苦心拜托导师,也为了回应导师关心,
失去与爱丽丝一同梦游仙境的大好时光。
所幸小学功课不太难,就算一堂课只能维持前面10-15分钟的专注力,
后面就陷入爱丽丝的幻想世界里,凭著回家看参考书恶补,海晴也侥幸应付过去。
...............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