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啊,那个陈家的大户主一天到晚想成仙,到处施舍金钱,拜访了国内大大小小的寺
庙,洒香油钱更是毫不手软呢!”茶馆里的两个人一面喝着劣酒,一面谈笑:“我听过更
夸张的,那家伙的正妻死了,他竟然不再碰女人,说什么自己不存私心,也不爱好女色,
我看这个富老头,是疯囉!”
茶馆里人来人往,每桌的闲聊都无所顾忌,坐在角落里的陈思齐压低帽沿,希望没有人会
认出他来,他知道那些人口中的疯子就是自己的父亲,自从父亲捐出大把大把的银两,全
家的生活重担落在二十岁的思齐身上,而父亲也不再从事买卖,变成一个挥霍的老顽童。
这些闲言闲语,听在耳中实在难受,于是他想:“不如去从军吧!为这个国家尽点心力,
若是立了功,家里的经济就有着落了。”最后,他不顾妻子的反对,进了军队。
隔天的下午,家产大多捐出的老富翁经过了一个算命摊。摊位上的老人一直很好奇,这个
引起大家争相谈论的富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积极地想要成仙必定是个很迷信的人吧!
客人的迷信对算命师来说倒是件好事。于是在富翁经过时老算命师刻意大叹一口气,果真
吸引到他的注意。
“算命师先生,有什么问题吗?”富翁回过身来怀疑地看着他。
“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透露……”算命师装作犹疑地停顿:“令郎昨天从军了,而您晓得
吗?”
“当然、当然!”老富翁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露出尴尬的脸色。忙于作成仙梦的他,完
全空不出心思来了解自己的儿子。
算命的老人原本只想试探他的人格,但这个老富翁却使他想起自己破碎的家庭。他曾经忙
于科举,从孩子两岁后,便离家准备考试,一直考了三十年,仍旧榜上无名,挫折的他回
到家里:一直以来被自己遗忘的家庭。妻子过世,而孩子也不知去向了。悲伤的他为了求
生,继承了祖父的职业,算命师。到现在他仍后悔,若是当初懂得珍惜,他也不会终生孤
独一人。
这样的老头竟让老算命师激起了同情,老算命师接着说:“我想也是,一位父亲怎么会不
熟悉自己儿子呢?”面对因心虚而脸红的老富翁,算命师的脸一沉:“不过,依我的卜卦
,在这场战役中,令郎的性命堪忧啊!”
富翁受到了惊吓,一脸担忧地加快了说话的速度:“什么!那我应该怎么做?我的思齐…
…喔!我竟然忘了我儿的长相,他穿的衣服!我应该阻止他从军吗?”说著,老富翁从身
上翻出了几些银两和铜钱,还扯断腰间的南阳玉,恭敬地摆在算命师的面前:“求大人您
高抬贵手,救救可怜吾儿!”
算命师不忍看这悲伤的老脸,别开了眼:“敝人不是卖关子,这事不在我。该说的也都说
了,令郎的生死,且要看您俩的造化了。”
老富翁见算命师也帮不上忙,拖着一身老骨头,匆匆忙忙地赶回儿子的房舍,敲了几声门
,一位瘦弱的女子牵着孩子走了出来,也就是他的媳妇和孙女。那女人一见到岳父,表情
变得僵硬,听完他的话后,她眼神更是冒着怒火,语中带刺地说:“您的儿子如此精忠报
国,说不定会让你的功绩更显著呢!现在很晚了,您不回去休息吗?”说着便关上了门。
老富翁在门外悲伤地流着泪,跪在墙边哭了一夜,老富翁染上了风寒,狼狈地回到家后,
便一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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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齐啊!思齐……。”
“嘿!你醒醒!”有个清亮的男声唤醒了沉睡的老富翁。老富翁从床上坐起,奇怪的是他
的身体比平常敏捷许多,正当他还有很多话想问时,眼前的男子打断了他:“省省口水吧
!玉皇大帝想见你,你最好动作快点,在圣上改变心意之前。”
那个男子体型高大,穿着官服,骑着白马。老富翁跃上马背,转瞬间,他已站在一座富丽
堂皇的宫殿之内,面对一个穿长袍、戴金冠的老神,祂身材颇丰腴,体型很惊人,像是个
巨人在离自己好几丈长的龙椅上,富翁低下头来。
“朕念在你积极行善,便任你为地方神官,虽不是什么大官,倒也圆了你成仙的愿,你意
下如何啊?”天公的声音,语气从容却震慑人心,老富翁感到无比压力,衣服都被汗水给
沾湿了。
“启禀陛下,愚民此刻宁可入狱,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小儿丧生哪!恳求陛下救救小儿啊
!”老富翁跪倒在地,边哭边磕头。
“快平身。朕不能如此无理地操弄人间的命运哪!暂且就先如此,你心情尚未平复,别做
什么决策,我已请人替你备了官服,建了寺庙,你先回去歇著吧!”
遭到拒绝的老富翁既伤心又恼火:“人间的命运,如何不能操弄呢?既然没有人能帮助我
,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拯救思齐。也算是弥补我亏欠他的一切吧!”想到这里,富翁不禁
老泪纵横,要是能够早些明白这些真正珍贵的东西,儿子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于是他
迳自动用神力,假扮成一名年轻士兵,混入了儿子的军营。此时已是预备出战的前一个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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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齐!你如此贪生怕死,要怎么为国家效力?”军官厉声喊著,思齐本是落第秀才,
再怎么说也是个书生,当初离家从军,不过一时冲动罢了,立功得赏的愿望,任谁看来都
只是妄想。
假扮成士兵的老富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想到了一个颇好的计策,虽然有失正道,不过在
这种关头,先把思齐救出战场仍是最重要的。
当天晚上在军营内,陈思齐辗转难眠,大概是想念妻儿,又想这次瘦弱的自己恐怕斗不过
北方的蛮族,是不是得永别了呢?他流下男儿泪,又赶紧擦去,深怕其他的士兵撞见了,
会耻笑自己的懦弱。但就这么不巧,同营的士兵转身看见了他的泪光,思齐羞红了脸,结
结巴巴地解释,却是越抹越黑。那名士兵见其他人都已经入睡,勉强地笑了,低声对思齐
说道:“别拘谨了,我看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哪!”
他松了一口气,顿时感到一股微微地喜悦,但马上又陷入深深的悲哀中,咬紧了牙齿,泪
水却情不自禁地滑落。那名士兵给他一个友情的拥抱,同样也哭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在
思齐的耳畔喃喃道:“我们逃走吧。”陈思齐脸色大变,猛然推开那名士兵,瞪大了眼看
着他,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异常坚定:“我宁愿受众人的耻笑,也要再见一面我的妻儿。我
这次若真去了,肯定回不了乡啊!拼死我也要尝试看看,这国家也不差我们这两个士兵。
”思齐逃避了回答:“你什么时候要走?”
那名士兵见他不甚愿意,转身躺入被窝:“我等你作决定。”
又过了七日,那名士兵又撞见了思齐的泪水,思齐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要
离开呢?可否……也带上我?”那士兵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仅同意了,还替思齐准备逃
亡的粮食和衣物。
距离其他士兵出战前二十日的深夜,他们摸黑逃入森林。
那位带着思齐逃跑的士兵,就是那名老富翁,他藉著玉帝赐予的力量,顺利地送思齐回了
故乡,自己便借口回乡,而回到天界,他既高兴自己的儿子保住了性命,更自豪自己做的
决策是对的:“玉皇大帝也无法影响父爱啊!”他得意洋洋地想着。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思齐看着自己的故园,虽然才几天未见,看着这片景致的心情却
截然不同,曾经,他们虽然生活困苦,相依为命以小小的耕地求生,家庭倒是和乐,而如
今,他躲在围栏之外,却不敢踏入,人经过了还得遮遮掩掩,恐怕别人认出自己来,他看
著自己的女儿和妻子,泪水扑簌簌地流下,突然觉得隔了一片围栏,却比相隔两地更加遥
不可及。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的人生已没有任何希望,我背弃妻儿离开家乡,说什么从军,也不
过是逃避家计的重担;我背弃国家回到家乡,说什么不舍家人,也不过是逃避残忍的战场
。现在,我已走投无路,我没有机会再回到战场,更没有资格回家见妻儿……。”陈思齐
痛苦地想,他悔恨地抽出匕首,想要痛快地了结生命,却又害怕地下不了手,僵持了好一
会儿,他终于放弃了,握著刀的右手沾满了汗水,瘫软在自家的栏杆外。
当天晚上,老富翁决定去看看他的儿子,便化作一个守夜人,当老富翁和另一位卫兵走过
儿子的屋前时,看到实况的他吓坏了,赶紧为睡着的儿子披上自己的外衣。另一位士兵则
摇醒了陈思齐,他痛苦地张开了眼睛,抓住老富翁的手说:“听我说吧,守夜的人啊!我
曾怪罪我的父亲挥霍无度,不留财产给后代;我曾怪罪我的朋友怂恿我逃军,让我无脸见
家人;现在我才知道,一切的错都始于我的懦弱,我是个叛国的罪人,离家的烂人哪!请
您杀了我吧,让我好好入地狱赎罪,再从新做人……”
老富翁愣住了,握紧了火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另一名守夜人大刀一挥,陈思齐的头颅便
落地了,老富翁看着儿子的手在自己手中滑落……。
老富翁失声痛哭,丧子之恸令他失了理智,他摇晃着儿子的尸体,甚至捧起思齐的首级,
胡言乱语地对他说话,哭累了以后,他一个转身,方才的守夜人已经消失了,站在他身旁
的,是那名老算命师,提着一把与人有些违和的大刀,在那老富翁开口前,算命师就先说
道:“回乡后我就修习,成为拥有一半仙力的道士,就像我的祖父。当初若不是我违背人
世常理,和您道出令公子的死讯,这事也就不会发生了……,至少最后,我还想尽些微薄
之力,为我的错误负责。”
听完老富翁脱下神官服,包起儿子的尸体,把官配甩入草堆中,离乡而去。自此以后,没
有人得知他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