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雷] 曾经绽放,曾经有光:《富都青年》

楼主: watercolor (我们同样没有名字)   2023-12-08 08:04:24
    内文有雷且具个人观点,推荐观影后再读。
    图文网页版:
    https://vocus.cc/article/6571f359fd89780001fce780
    预告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5aT_KZNo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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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绽放,曾经有光:《富都青年》
  马来西亚是多元群体的国家,“富都”(马来语:Pudu,是后来新取的
名字,当地人大多仍称呼其“半山芭”的原名)位属马来西亚吉隆坡市中心
东南部的一个区域。区内有许多老旧社区及古蹟,原是中下阶级的华人主要
聚集地之一,但自90年代开始,经济条件改善的华人逐渐迁往临近的蕉赖、
安邦一带,许多原本店屋上层的住宅屋企便由其他东南亚及南亚国家的外劳
租借,现今形成吉隆坡移工与无钱外移者──性工作者、跨性者、贫户、孤
独老人等边缘族群,以及缅甸内战流亡的难民──的聚居地。若缺少身份证
明,即使是当地出生的马来人,同样无法拥有完整的公民权益,无法投票,
无法合法工作、考驾照,无法去银行存款与提款,不时还得躲警察临检;好
不容易找到工作,报酬亦常遭剥削或掠夺。恐惧使安定成为随时到达燃点的
纸,而他们犹如影子,只能在阳光下现形,一旦阳光隐去,就没入黑暗难以
分别。电影《富都青年》(Abang Adik,马来文的“兄弟”)的阿邦(吴慷
仁饰)和阿迪(陈泽耀饰),互称“哥哥-Abang”与“弟弟-Adik”来取代
不存在的名字,就在这样的社会边缘相依为命。
成长的代价
“有些人只依靠自己的影子生活,
 甚至不是用整个的影子
 而是依次的,时而一只手,时而用一只眼睛。”
                    ──〈影子〉马林‧索雷斯库
  没有身份证明,在整个社会等同幽灵;如果身边没有依靠,甚至没有人
叫唤名字,寄身的地方也只是在空间移动,称不上是一个“家”。因为火灾
失去父母与出生证明的“哥哥”阿邦,就是一个户籍上“不存在”的人,他
善良、认命而纯朴,听障的他用助听器与手语和周遭的人沟通与建立连系,
他有朋友、有同事、有常常照顾他们的邻居 Money姊(邓金煌饰),有爱慕
的对象,照顾弟弟是他生活中最要紧的事。“弟弟”阿迪身体健全,虽因是
非婚生子被父亲抛弃而没有完整的身份,但至少拥有一张报生纸证明自己生
于马来西亚,不用躲警察。由于有哥哥照顾,也与哥哥的认命相对,怨愤不
甘使他想要反抗环境给他的限制,脚踏实地对他来说是一种屈服,故而选择
向移工贩卖假身份证赚快钱,自认是两方得益的好事──电影开场的逃逸与
坠楼场面,让我联想到《九枪》弱弱相残的环境──结果是剥削移工的血汗
与希望后再被更高的仲介夺走,除了背负仇怨外一无所得,阿迪只能回到包
养他的性工作者身边。性爱后对方给予的皮肉钱,是他这一天赚回来的“收
获”。
  这样的阿迪很明显拒绝长大,因为有哥哥照顾,他的心智部分停留在被
父亲抛弃的年岁,怨恨驱使着他亟欲证明自己,更拒绝“利用”父亲来换取
身份证。比起拥有身份证后就多一份力量庇护哥哥,他更害怕身份不同后就
必须独立离开哥哥身边,故而屡次借由任性获取安全感。环境形塑一个人的
认知与判断力,一无所成的自卑和对父亲的恨意,都加重他与阿邦的依存关
系,无形扩大占据灵魂的阴影,看似亲密的共舞,更像在各自的孤寂里,唯
能拥抱彼此的魍魉。当包养阿迪的女子决定离开此处也停止赚皮肉钱,用沉
默拒绝他毫无责任与规画的求婚后,拚命为他们兄弟寻找申请身份机会的社
工李佳恩(林宣妤饰)来访,焦急的劝说刺中了他无能的自卑,令他本能用
最原始的暴力反击与证明男子气概,致使佳恩陷入险些被性侵和重伤的危机。
意外发生后,阿迪无力处理与负责,只能逃离现场扔给阿邦;而长期躲警察
躲到失去判断力的阿邦,极度的恐惧支配他失手扼死了无力求生的佳恩。罪
恶感与生存的绝望使阿邦决定自首。
  在知道佳恩真正死因之前,我一度以为阿邦的自首是为弟弟顶罪。即使
家人不赞成她的工作,身为议员的哥哥都明白伸手协助是徒劳无功(他们甚
至没有投票权,而她又能保回阿邦、救回意图跳楼的三姊妹几次?),佳恩
仍放弃寻找更安全的工作,决心走入富都丛林,尽管习于依存的阿迪一再拒
绝,仍想坚持让善良的阿邦改变命运。当她进入那间熟悉的房间时,或许未
及想过善意与热心会将她推入绝境,毕竟只身一人要拨除社会底层的阴影,
还要被指教做得不够多、不够正确、不够同理,被吞噬折损只是迟早的事。
她的死亡也考验了兄弟情谊,印象深刻的是阿邦在公共汽车暂停时下车喝水,拿
下助听器的他听不见公共汽车驶离的声音──是恨意驱使他放弃弟弟,还是内疚
使他放弃自己?当公共汽车连同阴影离开,阿迪在阳光下现身呼唤哥哥时,是放
不下的罪恶感,还是将被抛弃的预感?知道佳恩死因之后,回想这幕令我悚
然,也隐约看见埋葬在这对兄弟深厚情谊底下的恨怨,最终形成怎么也无法
切断的命运交缠。最终阿邦隐瞒真相前去自首,让阿迪此生背负著两条人命,
体会自己拒绝长大必须付出的庞大代价──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
别无选择。
生命的绝望与光
  “人都会死,我也会死,你我现在都还能在这里呼吸活着,活着,就要
好好地过活。”
  “你叫我不要放弃,继续生活下去,但我不行,你知道我活得很辛苦吗?
我从出生就没有父母照料,我没有家人,我只能一个人靠自己长大,我天生
哑巴,没有父母来疼我,我也想有人爱,但不能;我也想说话,但我不能。
  我明明就出生在马来西亚的土地上,却因为父母双亡,出生证明又被火
烧掉,无法申请ID,没有身份证,我整天提心吊胆,活得警醒紧张,随时怕
被抓,随时准备要逃,这样的生活你体验过吗?你能理解吗?如果你不能,
就别跟我讲这些不切实际的人生哲理。”
  兄弟俩互为光影,相较于阿迪的任性依赖,阿邦的身影在电影里固然黯
淡,却又展现求生的鲜亮;阿邦没有身份的影,衬托出阿迪犹有未来的光。
而自从向那个孩子递出水煮蛋后,阿邦等同背负了另一条极其沉重的生命,
同时积极渴求着爱,和周遭、和缅甸女孩无声的情感,可以看到他对每一段
情感的呵护,但未来的无望又使他无法真正留她下来。佳恩的死,加剧了他
必须不断逃亡、再无天日的恐惧,无论是决定自首、阿迪探监以及他用尽力
气说出三次“我想死”,都满溢过去拚命存活仍坠落谷底的绝望。失声的他
或许是第一次真正被聆听,长时间压抑的酸苦终于有了流淌的缺口,却也是
最后一次。法师的劝说是对整体生命的理解,但在阿邦汇聚所有生之痛苦之
前,毕竟太过轻薄,更太过遥远。
  亦即阿邦唯一的发声,倾诉了过去连阿迪都无能倾听的苦。当他的苦被
听见,他的善良得到认同后,佳恩入梦的话语,让他忆起过去与弟弟相伴的
时光──照顾弟弟,实则照顾了一直以来孤寂、必须独立存活的自己。几无
未来的人,求生是以遍体鳞伤的肉身冲撞每个当下未知的惶惧;但杀人偿命
决定了结局,反而使阿邦得到心灵的平静,好好度过接下来的时间。这也是
为何和阿迪的最后一面,他只要求和弟弟敲最后一次的水煮蛋──最初相遇
时的蛋,对阿迪来说是破壳而生,阿邦是他的再生父母;之后的每一次,是
两人重新相遇、相依为命的证据;而在这最后一面,阿邦已一无所求,尽管
曾经绝望痛苦,但他已经无愧于心地活过一次,去付出,去爱,用生命去赎
罪──证据确凿的死刑至今仍是割除肿瘤、维持正义的方便选项,在阴影底
下挣扎求生、牢中饮食胜过平日的幽灵,自是被正义拒之门外。虽是赴死,
却是下一次重生的机会,下一个轮回,或许可以不再如此悲苦。
  如果要说《富都青年》令我深感哀恸之处,并非伤己悯人与寄生依存的
兄弟情谊,而是想要努力去爱、去给予、去生活,这样基本而卑微的愿望,
换来的是身陷险境的绝望,就像阿邦买下想要赠送缅甸女孩的丝巾,最终在
Money 姊手中随风飘零。同理他人痛苦后的付出,未必换来对方的善意回应,
甚至可能换来自尊受伤的反击,或者对方选择寄生在付出的善意里,始终没
有改变的能力──毕竟人性如此脆弱,当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时,根本无能
付出或回馈爱,遑论为彼此带来幸福。所以佳恩与阿邦必须死去,在不见天
日的富都当中,他们为爱付出的生命,和兄弟俩与 Money姊相濡以沫的善意,
是现实里唯一能短暂显现阴影与黑暗的光亮。而阿迪在付出两条人命的代价
后,终能蜕去那层幼稚的壳,去面对自己的父亲,生的来处,并且重新做人。
  《富都青年》的叙事相当单纯,却是在阿邦这样一个“不存在”之上建
构了生命与爱的纯粹,呈显在制度与人性的阴影底下挣扎飘零的同时,情感
与善意使他们得以暂时逃离生命里必然的痛苦,且曾经绽放,曾经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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