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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坎城影展有《亲密》,今年坎城则有《怪物》,两部电影是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肤色
、不同的叙事、不同的一切,却在近一万公里的两端遥相呼应着,导演卢卡斯东特与导演
是枝裕和,不约而同的凝视著两位男孩之间最纯粹、最原始的情感,当他们因同侪压力、
因世俗眼光、因学校体制、因社会期待、因任何在两人之外的所有而受伤时,在他们于成
长路上找到自己之前,两位导演温柔的托着他们、不让他们坠落,跑过田野、踏过泥泞,
守护他们朝向美好奔去,《亲密》里的遗憾与和解,都在《怪物》里获得了救赎。相对于
《亲密》的剧情单一,把更多的篇幅与重心放在了陷入困惑与茫然、急于探索自我并寻求
认同的里奥身上,《怪物》选择朝着更多面向的探讨,从学校、从家庭、从各个面向切入
,探讨这些框架如何压抑、影响着成长中的孩子,然后再逐步向着中心一一敲碎这些框架
,让滂沱大雨带走落在凑与依里身上的碎屑,还给他们最干净无瑕的样子。
导演是枝裕和将《怪物》分为三篇章节,将引发整个剧情的校园事件,分别从“早织(母
亲)/家庭”、“保利(老师)/学校”、“凑与依里”等三方视角出发,再藉著大量重复
却角度不同的情节来拼凑、还原整起事件,那些在后一段被补充或者延伸的、上一段中某
些时候的之前与之后,更是要观众意识到凡事都不该轻易的先入为主,而是要理解人是会
因为各种原因而给己方与对方擅自贴上自己所认定的加害者与被害者身份,唯有全面的去
了解才有可能找到问题的根本来去面对、去解决。 电影从一桩教师不当体罚学生的事件
拉开序幕,到了第二段转为疑似存在校园霸凌,最后那场贯穿三段的火灾又被提醒出自孩
童之手,导演是枝裕和多方视角叙事,一拉一扯上演家长与师长的角力战,在互相推托与
指责之间,使观众无形间对于“怪物”有了想像,是教育的失序亦或使家庭的失能生出了
怪物?还是立场与观点的不同让人把彼此看成了怪物?而到底又是谁才是真正的怪物?
这是《怪物》相当有趣的地方。在这场“被引发”的事件里,家长看学校、学校看家长、
父母看孩子、孩子看父母...,恐龙家长、狼师与恶童更还有被移植猪脑的人类都成了怪
物,导演是枝裕和重新解构了“怪物”的定义,他口中的“怪物”不再是传统有着形体的
未知生物,而是随着时代环境变迁,诞生于各个现代社会议题之下的、无形的“某些东西
”。只是跟着剧情向前,单一视角逐渐变得全面,这些怪物一一从“诞生”变成了“被诞
生”,于是电影对怪物的解构多了另一种意义。不论是学校眼中的恐龙家长早织、家长口
中的狼师保利,或者是父亲所认为有着猪脑的伊里,其实他们根本不晓得自己成为了怪物
,甚至观众在得知他们被成为怪物之后会陷入思考,他们不过是护子心切、对教育有理想
、想要跟着心去爱一个人而已,怎么就成了怪物呢?
所以,《怪物》有了第四个怪物,或者应该说是尚未成为怪物之前的凑。在母亲这里他是
被不当体罚的受害者;在老师那里他是霸凌同学的加害者;而对依里来说他是珍惜却无法
被承认的好友。凑是掀起一切的开端,他伸不了援手拯救依里,更还在对方最需要他、向
他告白(求救)时将他推开,也让母亲去冲撞学校、让老师被迫离开,但他只是看着然后
选择逃避,像是害怕被指责、被跟着讨厌。而当同班女同学朝他脸上丢了依里被抢走的东
西,那宛如一记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要他看清楚因为他的怯懦而受了伤的早织、保利还
有依里,内心逐渐涌起的不安翻搅成了歉疚,于是他终于开始面对自己、聆听自己,用他
笨拙的方法去试着拯救所有人连同自己在内,如果可以的话,在他也成为怪物以前。
《怪物》是近年来导演是枝裕和的作品里我最喜欢的一部,这次的重复线性叙事也有别于
过去的常规线性叙事,不仅相当适合这次的剧本,也是让凑这个角色被塑造完全的成功关
键,多个章节里的多方视角让观众能更加完整的认识到凑,亦能对这个角色有更强烈的情
感连结。开始没特别放在心上的场景与对白,结果都在下一次的重复里被猛力重击,例如
在首段只对凑自己打开车门摔出去有印象,还在猜测他是为麻烦母亲自责?还是为自己才
是霸凌者感到羞愧?可随着剧情,才明白他在车里问著早织“X光有没有检查出异状”还
有“抱歉他无法变得像父亲一样”都是他心里正在承受着自己不正常、自己可能没办法满
足母亲随口聊起“不求什么,只要他能像随处可见的普通家庭就好”的期许的煎熬与折磨
,于是他当时跳车的动作有了两种可能性,一是想要去找依里;二是想要藉著结束生命来
否认自己,不论何种都叫人心疼。
《怪物》就像是部关于一个男孩凑成长与觉醒的过程,意识到自己或许跟他人口中所谓的
“正常”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之后,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到茫然与无助,心中的疑问找不
到人倾吐,而刚好处在格外在意别人眼光的年纪,让他急于想要去否定自己的不一样,不
管到底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就像《亲密》里的里奥。但幸好的是这次,凑在憾事
发生之前,去接纳了自己可能的不一样,他没让自己对于不一样的恐惧,再一次错过了在
依里坠落之前伸手拥抱他、接住他的机会。不论是爱也好,不是爱也没关系,都不该让这
世界的灰沾染了情感的纯粹,那场暴雨带来的泥泞遮挡住了废弃巴士的窗户,任凭赶来寻
人的早织与保利再怎么擦拭,不过一秒又会继续被泥泞遮挡住巴士内部,导演是枝裕和彷
彿将巴士变成了防护罩,将纷扰全部挡在外头,把孩子们保护在了里头,在巴士里的世界
只剩他们彼此。
其实在看《怪物》的时候,一直想到前阵子看过的漫画《变成怪兽的同志》,漫画里的主
角安良城在学校因为性向遭到霸凌,不过他因为有相当关心他的老师黑田而努力撑著,直
到某天黑田无意间说出了歧视言论,备受打击的安良于是打算否定自己,打从心底想要变
成“同性恋的安良以外的物种”,怀抱着这种心情的他突然变成了怪兽。原本以为被所爱
的人认同就能变回人类,可直到最后他才明白原来唯有自己肯定自己、认同自己、爱自己
,才能获得真正的救赎并且变回人类。《变成怪兽的同志》和《怪物》看似走向不同,可
两者都在最后讲述著自我认同这件事,社会无形的框架压迫着人们对于何谓“正常”的思
考,好像从来人都只能有几种被认定好的样子,一旦超出了框架以外就成了不正常、该被
带去接受治疗,但《变成怪兽的同志》和《怪物》不约而同的告诉我们,正常不正常只有
自己说的才算。
只是当然的,这个世界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足够的善意去包容与接纳每个不在传统社会框架
里的人。而在《怪物》的最后,当阳光洒落、凑和依里满身污泥可却笑着的不断奔跑着,
他们没有跑回母亲和老师身边,至于跑去了哪里?我想在观众看不见的地方,是导演是枝
裕和所期盼著看到的,能够包容与接纳所有人,不再有人会为了不正常而受伤、充满善意
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