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整理《铃芽之旅》主角岩户铃芽与宗像草太、大臣的立场、心理与动机。
(内文有雷且具个人观点,建议观影后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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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回松脱遗失的要石:《铃芽之旅》上
有些电影情节犹如狂潮,推至最高处抛甩而出,带给你强烈的刺激与爽
快;有些则是像是日常的摭遗,当下以为无关紧要,但汇聚某个时刻才会察
觉:那个瞬间已把你推到岔路,偏离原本的轨道。
前者是无常的交响,后者是如常的变奏。
《铃芽之旅》二者兼具。电影一开始让主角岩户铃芽与宗像草太、大臣
相遇,追着上船离开规律,一起执行“关门”的任务;一路上在聆听他人声
音的同时,也倾听、确认自己的声音,在无常中确认真正想要的如常,进而
发生改变。
记得在第一次看《铃芽之旅》时,虽能体会新海诚导演试图抚慰灾后对
土地、对人心带来的伤害,鼓励他们珍惜生命并好好活下去的用心,但庞大
的资讯量、必须与主角一起撷取稍纵即逝的细节,以及在有限视角和时间限
制下不得不舍弃的部分背景交代,让我看完之后,对角色──包括主角──
的动机与情感转折,无法理解得很充份──毕竟我们并非涉身其中,而是藉
由观影,同时吸收了所有角色、整个故事的行进,难免有所偏重与遗漏。
《铃芽之旅》除了铃芽的疗伤成长之外,亦铺陈了草太的情感曲线;大臣戏
份虽然不多,却是牵引、带领他们进行这趟旅程的关键,这三个角色之间,
也有各自参差对照的相似之处,可以互为补充。
一、角色设计以“关门师”为核心
“关门师”的任务,铃芽、草太、草太爷爷与两位大臣,各自代表了入
门者、现任、卸任,和“成为要石/神”的阶段。从草太在东京住所摊开给
铃芽看的绘卷可知:所谓镇压蚯蚓的要石,其实是人柱,东京和九州各有一
个,现今负责的正是左大臣与大臣;但再从故事最初,铃芽受声音蛊惑,轻
易取起大臣要石,以及与故事最末在常世拔起草太要石须一人一神用尽全力
相较,故事一开始要石就已松脱,需要重新设置,这也是为什么铃芽离开宗
像爷爷的病房后,左大臣会来访确认状况;抑或是大臣逃离之后,左大臣无
法独自镇压,以致有了蚯蚓积累的能量可能造成大地震的危机。
电影里对“关门师”的资讯甚少,只能从草太口中知道那是“家传祖
业”,且从宗像爷爷的态度来看,为此受伤、缺损,甚至死亡都是必须承担
的风险。但无论是否家传,都至少要具备能看见常世与蚯蚓的条件。草太为
何由爷爷抚养?可能他具备这个能力,但父亲没有;又或者,草太的父亲具
备能力,但已然亡故,所以宗像爷爷一面培养草太一面持续工作很长一段时
间。成为要石跟关门师一样,至少要具备看见常世与蚯蚓的条件,以及愿意
献身的觉悟。由此看来,“关门师”与“要石人柱”的条件几乎重叠,甚至
可以确认:关门师在必要的情况下,必须化为要石寄宿神的力量来镇住蚯蚓,
减轻地震的危害。
这也是为什么当铃芽要救草太时,爷爷说:你要辜负他的决心吗?爷爷
与左大臣的熟悉,可能来自皆是同行:新海诚在2022年12月30日的 Twitter
表示,羊朗(草太的爷爷)在311地震时牺牲了自己的右手臂,将左大臣
刺入了位于东京地下的后门。草太与铃芽追逐大臣踪迹的过程,因为逐渐化
为要石而冰冷、冻结时,其实已经隐约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抗拒承认;最
后恢复人身执行插入要石任务亦显现与左大臣较为熟悉,与大臣则完全不熟,
所以故事有很长一段时间,大臣的动机与行动都被误解。
我们可以从以上推论统整:要石是由人柱镇守,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因
为地下的力量蓄积、转移而松脱,铃芽在声音蛊惑之下,才会轻易拔起要石;
而要石的人柱,很可能多由关门师自我牺牲而成,他们都须具备这样的决心
与觉悟。因此,大臣很可能以前是年幼的关门师,或者跟铃芽一样,因为面
临生死关头而能看见常世与蚯蚓,却因地震而失去亲人,在左大臣的照顾与
征询下,自愿成为要石。成为要石后为神所寄宿,所以也有着神力。
1.草太
草太作为关门师,从“很怕爷爷失望”来看,或许能力未及顶尖;必须
祕密训练、旅行去执行任务,同时兼顾现实的责任,使他长时间处于孤独,
甚至有些抽离人世。从芹泽的故事可知,他会关心周遭的朋友,虽非积极交
际的类型,但助人不遗余力,除了天性使然,应该也是他渴望这些情谊,懂
得借由付出去维系,只是因为家族祕密,这些交流便难以深刻。虽然草太对
关门师的工作一直尽心尽力,视为自己应尽的责任,也有献出生命的觉悟,
但从芹泽说“不会照顾自己”、受伤也不包扎、一开始极力拒绝铃芽帮助的
态度来看,除了一直担心自己无法胜任,他也对这份工作产生了“我(的生
命)只能一直这样下去吧”的迷惘,对人生态度消极。
2.大臣
这也是大臣长时间累积的迷惘──由于长时间远离人烟,逐渐失去原本
的意愿:除了成为要石,祂有没有其他的选择?松脱离开之后,不愿蚯蚓引
发地震的祂应该看见草太与铃芽一起关上了门。在铃芽房间第一次正式会面,
铃芽给祂食物,由于自身经验的投射,担心祂在经过地震后受到惊吓,愿意
给祂一个家而开口说:“愿不愿意当我家的猫(孩子)?”让祂有了新的选
择,也是“神”听到人类请求而应允──但即使如此,祂没有忘记须有要石
镇压蚯蚓,那么,在场的第三者──关门师草太,对祂来说就是唯一且正确
的选择;然后引导他们到下一个后门开启的地方,才能让新的“椅子要石”
发挥功用。有了转移、承担责任的对象,就能安心当铃芽的猫;甚至让铃芽
取代草太担任关门师的任务,祂更可以一直陪伴、庇护她,一如后来回故乡
岩手的路程。
3.铃芽
铃芽在四岁时因311大地震失去母亲,经历过地震后烈火焚烧、房屋
尽毁的灾祸,因遍寻不到母亲下落在生死边缘误入常世,为十六岁的铃芽所
鼓励并予以椅子作为思念亡母的寄托,和草太一起送回人世才得以存活,也
就与草太有过一面之缘,后由愧疚的环阿姨以一句“来做我家的孩子吧”收
养。虽因年纪幼小,出于求生本能及被收养必须早熟懂事,铃芽将童年、回
忆与日记、以及门后相遇的细节埋于地下,甚至忘了草太的存在并把白衣女
子记为母亲,但记忆仍时时在梦中徘徊,这份创伤使铃芽一直害怕地震(电
影第一次发生地震时,同学都认为警报太夸张,只有铃芽察觉可能与屋外的
蚯蚓连结而冻住不动),认为生死无常且是运气,自己没有活下来的价值,
自责“如果我当初做了/没做什么,母亲或许就会活下来”的幸存者偏差,
甚至长大后产生“自己的存在夺走了阿姨的珍贵时光”,“如果我不在的话
就不会给人添麻烦”的念头,使她想尽早独立,也不害怕死亡。这份痛苦被
她深深埋藏起来正常生活的同时,也让内心的一部分陷入无人可诉的孤寂。
环阿姨自知无法取代姐姐成为铃芽的母亲,但因愧疚、责任与爱,对铃芽过
份照顾(从众多照片、到高中了还过份装饰被同学笑说“爱很深”的便当,
以及地震没有回应讯息,就从忙碌的工作中赶回来)已经对感到内疚、且想
要独立的铃芽造成压力和负担,但因非母女只能各自容忍。
在电影开头,铃芽与草太第一次相遇,固然草太出色的相貌吸引了注意
力,但长发、白大衣,对方问句里提到“废墟”与“门”更隐约唤醒过去
“在常世见到母亲”的记忆,使她内心受到扰动而不安,骑到平交道遇到小
绚,听到她说“脸很红”确认自己的在意,才会权衡后转身找废弃的温泉街,
喊出“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却意识到“很像搭讪”决定返回──如果
不是在这时候看见门,她应该就不会和草太相遇了。
再从后来剧情来看,能立刻找到门,能听见大臣要石蛊惑的声音,铃芽
具备的条件很适合当一位关门师(可能是误入常世而拥有了特殊体质),更
不用说她不畏生死的勇气、愿意阻止灾难的决心和优异的行动力。她问大臣
一般人能否成为要石,大臣没有否决,答案就显而易见──至少铃芽是合适
的,甚至大臣可能本身就是。
在各自这样的心理下,二人一神相遇。前往爱媛的船上与草太交换资讯
之后,铃芽明白是自己拔起要石的错,加上让草太“遭到诅咒”寄宿在妈妈
遗留的椅子上都令她自责愧疚,所以坚持一起去找大臣;由于变成椅子的草
太无法独自行动,便一起开启了这趟关门之旅。大臣想要当铃芽的猫,就必
须找到替代的要石,在那之前也要镇住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灾害,所以祂带铃
芽和草太到下一个后门开启的地点。但大臣没料到的是:让铃芽与草太朝夕
相处,加上草太变成椅子,是童年象征&母亲遗物的亲切熟悉感,大幅降低
了异性的隔阂;以及认同关门任务的价值、进而同甘共苦与同生共死的过命
情谊,让他们之间的相知之情加速上升。
二、经验情感与生命的旅途
电影里安排的每一个目的地,除了分别暗示日本过去发生地震的地点之
外,新海诚导演也在有限的时间与互动里,安排铃芽与草太相处的细节,和
距离的逐渐拉近。
1.从宫崎到爱媛:从设防到熟悉
铃芽与草太在温泉街的后门边再次相遇时,铃芽隔着一段距离看着草太
努力关门,一度因为地震创伤而呆滞,直到草太倒地才上前相扶,此时地震
警报响起。在草太为了保护她而受伤,且确认从门里冒出来的蚯蚓是主因后,
铃芽压下恐惧上前帮忙。事后原本草太要铃芽忘记一切,因受伤而被铃芽半
强迫邀回家包扎。虽然铃芽想问细节,但草太不愿多说,却与她交换名字,
可见他对铃芽亦有好感。此时大臣闯入,铃芽许了“愿望”让大臣将草太寄
宿在椅子上。为了追回母亲的遗物,也因草太的变化太过令人惊奇,铃芽一
路追到船边,同样是犹豫之后才上了船。
大臣逃走后,两人交换讯息,草太始知是铃芽拔起要石,却几乎没有怪
罪,这里可以看到即使变身为椅子,行动有限,草太仍与铃芽保持距离,劝
她快点回去,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这不只是个性使然,“本该由我负
责,是我的错”思维里也有长久以来“独自承担”和“是我没做好才会把不
知情的人拖下水”的自咎。之后初次沉睡不醒,直到铃芽带下船,积极劝说
后才认知到一己之力有限,同意一起行动。而铃芽在船上,梦见涂黑的日记、
寻找母亲、进入常世的回忆,再次显现过去的创伤一直会干扰她,封锁的回
忆也逐渐复苏,“和椅子草太一起旅行”有弥补过错、将对母亲、童年的回
忆移情的作用──但在开门的同时醒来,证明她还没有真正面对创伤,先注
意到草太的夸张睡姿(成为要石的预兆),接着被日出感动──铃芽下定决
心不回宫崎而是跟着椅子草太行动不只是试图挽救错误,也是借由旅行感受
周遭、开启冒险。
遇见千果这段情节,共有三个目的:其一,看见橘子掉落,草太与铃芽
几乎是以直觉默契合作拦截,“身体不自觉就动起来”的回答其实再次强调
两人都有积极助人的默契,跳过征询直接行动(共通点1)。其二,借由千
果协助骑车载铃草一程完成关门的目的。其三,与千果的互动铺陈女性之间
独有的互助情谊之外,也是铃芽“倾听当地声音、感受生命”的过程,这有
助于她在和草太一起关门时强化“人心的重量”。但在接近废墟时,身体变
成椅子的草太仍要铃芽止步,可知他们都有不愿让“普通人”涉足危险的坚
守原则及责任感(共通点2),直到钥匙掉落,且看见废墟与蚯蚓、克服创
伤反应迟了一段时间才赶来的铃芽,表达自己“不怕死”、有牺牲自己以利
他的决心(共通点3)之后才请她帮忙,让铃芽真正参与(第一次只是出力
+旁观整个仪式,但这次是协助用钥匙锁门)。
结束之后,草太称赞铃芽做得很好,认为这是铃芽的功劳(先前独自试
验失败、钥匙掉落时,他曾自责“我连这种事也……”),这里铃芽的回应
可以特别注意是:“我们很厉害对吧?”让草太愣了一下──显然草太认为
这是自己“应尽的责任”而且没有做好,并无得到称赞的价值,但从草太的
称赞里得到肯定、确知自己不再只能被动等待、而是可以用行动阻止天灾的
铃芽,却借由这句话把这份肯定同样给予了草太,进而察觉到草太也有这种
“不在乎、不认可自己”、对自己过份严苛的心理(共通点4)。
所以任务完成后,铃芽应千果的邀请暂住她家的旅馆,两人的聊天当中
让草太了解到铃芽的离家是想证明独立不再耽误阿姨,这点与他独自执行任
务、不想让生病的爷爷失望异曲同工(共通点5);其次,铃芽注意到草太
过于执著独自完成任务,所以在千果虽不明白但仍认可铃芽说:“你在做的
是一件重要的事”,铃芽覆述时刻意略略提高声音讲给身后的草太听,再次
把这份两人都需要的认可(我所做的/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给予彼此,也
借此表达对草太的感谢(不再无助的面对创伤,而是能以行动改变现况),
让草太微微一震。
由于这趟任务中,两人从彼此身上找到认同与理解的亲近感,所以当草
太再次沉睡不醒时,铃芽听了千果的建议,试图用亲吻唤醒草太──这张椅
子是母亲的遗物,从环阿姨的加笔小说可知,铃芽小时候常对椅子用猫语说
话,一开始亲吻的目的应为唤醒(毕竟已发现大臣的踪迹,必须尽早弥补过
错),但想到“不知道嘴巴在哪”而中止。在那之前,铃芽与椅子草太的接
触都属必要──为了不被人看见,在这里多了一点特殊的好感,但仍有距离,
故而草太问她“你在做什么”时往后退了一步。在拦不到车时,可以看到草
太比较轻松的建议她动作大一点,铃芽则吐槽让你走动就一定可以吓到别人,
被草太认可(这也能证明草太已接受自己“变成椅子”,需要协助、但不需
要逞强的事实),这样可以互损的玩笑让草太确知两人的关系更为亲近,所
以在等车时,草太开口确认椅子是铃芽母亲的遗物后,问了为什么是三只脚
──这把椅子在此可视为两人的象征:都因过去而失去一部分(铃芽是因震
灾失去母亲、失去自我价值,草太则是为了任务而必须承受孤独,可能牺牲
的危险,和容易过度自责的心理),但仍可继续前进(共通点6)。
这段旅程我们可以看到:草太化身为椅子,并且在“现在”与铃芽互动
的过程,让铃芽能用比较自在的心情面对过去、弥补曾经“来不及救母亲”
的伤痛,同时看见周遭、面对未来──即使危机重重,却也有“我能带来改
变”的希望;长期独自执行关门师任务的草太则终于得到肯定、逐渐改变以
往必须逞强的孤独心态,拉近与他人(铃芽)之间的心理距离,过去必须保
持祕密与设防都失去必要,这可能是他对他人最坦承、最亲密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