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复习了《杀手没有假期》In Bruges (2008)，听片中人说“布鲁日还没拍出一部经典电影”？就来找找此前有没有电影在布鲁日拍摄，就在 Netflix英国平台找到了比利时片 Brugge die Stille (1981) 直译“沈寂的布鲁日”，它改编自比利时法语小说 Bruges-la-morte (1892) 直译“死城布鲁日”，还真的片中拍到的 1981 布鲁日比《杀手没有假期》的21世纪景观还苍凉十倍！这是一部时代设定在 19 世纪末的古装片，这个巴黎与布鲁塞尔的“美好年代”对布鲁日这古城来说可不美好：布鲁日已萧条了四百年，就如一个美人死了四百年，它的下一个春天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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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小说于 1892 成书时的布鲁日大哉问，谁叫四百年前港口淤积令布鲁日远离了海岸，港口贸易被安特卫普鹿特丹与阿姆斯特丹取代，居民还是都在这里世代维护中世纪老房四百年没啥大变化，到 19 世纪比利时工业革命年代也没沾到什么经济发展的光，只期待欧洲第二富裕的比利时政府什么时候想到布鲁日至少替她开条新运河... 而这小说 Bruges-la-morte倒是掀起近代第一波布鲁日观光热潮！真的让布鲁日重新迷人起来找来了大城市的中产游客！市民们也欢欣雀跃提出开发计画争取到了布鲁日的工业化运河通向睽违四百年的大海！只是此书作者就五味杂陈：
作者 Georges Rodenbach书写了布鲁日作为“冻结之城”的死寂沧桑，引起这浪漫时代无数读者来当观光客，不过这一观光下来布鲁日好像就慢慢活了起来迎向新春天，市民们也满心欢喜引颈企盼城市的现代发展... 可是有了观光与发展的布鲁日还是原汁原味的布鲁日吗？Georges Rodenbach 自己不甚苟同还以记者之姿大加抨击布鲁日发展，于是本来小说大卖时他是布鲁日恩人、现在反对居民开发却又成了布鲁日仇人 XD 重点是，为什么他这么在意布鲁日原汁原味的凄美沧桑呢？有趣的是，这竟然正是他小说主角的心结，不知能不能说他写着写着自己就变成了那位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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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主角 Hugues 是个 19 世纪在布鲁日拥有地产的当地上流仕绅，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由女仆带大，一生没离开过布鲁日只娶过一位布鲁日妻子 Blanche。只是故事开始的三年前妻子死去了、妻子死了他的心也死寂了、走在布鲁日街上觉得妻子正如美丽的布鲁日般静静沈睡了。尤其妻子死前对他声声呼唤“不要忘了我”，令他日复一日行走城市每天都触景生情想到妻子的倩影... 怎知这天街上一个与他擦身而过的真实倩影竟与妻子有 87%像！慢慢认识之后才知这位女士名叫 Jeannette是来自北法大城 Lille的芭蕾舞者，引得 Hugues 快速展开追求用尽一切宠爱她包养她！
只是他这一包养又是在包养谁呢？显然他眼中看到的不是新欢 Jeannette而仍是死去旧爱 Blanche！没办法原著中虽只描绘两人长得 87%像、但电影直接由同一个女演员演出！只见 Hugues 不停地拿自己与旧爱的共同兴趣来和新欢攀谈、制造与旧爱的浪漫时光来讨新欢欢心、投射各种旧爱的娴淑典雅在新欢身上、找出各种旧爱的古典衣服请新欢穿上、甚至提出“嫁给我吧”不用再去当舞者抛头露面、只是迟迟没让新欢 Jeannette进自己家门知道曾有旧爱 Blanche的存在... 没办法，他对旧爱遗物的偏执保存宛如“蓝胡子城堡”、新欢若太有好奇心恐将杀死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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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拍成电影倒是很写意，荷兰文台词仅没几句虽点到为止却字字珠玑，在 Netflix英国版看英语字幕必能轻松跟上，而它对话戏份精简之余却拍大量的布鲁日街道景观！我们看着 Hugues 每天行礼如仪穿好衣装上街散步、街头巷尾都睹物思人如见旧爱 Blanche幽灵！初见新欢 Jeannette感动莫名却不知该如何亲近、总是像个 19 世纪跟踪狂般一男一女在布鲁日大街小桥运河广场展开捉迷藏、电影配乐则采 19 世纪末德布西印象派音乐填满每一段城市游走的时光... 对我这种喜爱布鲁日的观众真是视听飨宴，简直就是一部一个多小时的德布西 MV 遍览“印象布鲁日”！
只是 Hugues 好不容易追到新欢掳获芳心后，他自己的挣扎考验才开始：他眼里看到的是端庄典雅的亡妻 Blanche，怎么这新欢 Jeannette竟热情奔放交游广阔？原来只道她一定是在北法工业大城出身贫寒这才抛头露面当舞者养家、以后由我包养就不用这样卖艺如卖身给别的男人看 XD 但怎知 Jeannette跳舞既是兴趣也是热情更有专业成就感、不但享受男性观众欣赏她体态更与众多艺坛男士知性交游... 唉，以我们 2020s与本片 1980s视野看，都会觉得这就女性专业与表演艺术的日常；只是 1890s的巴黎与布鲁塞尔已如此前卫开明时，同时代的布鲁日还在ancient reg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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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与本片那“睹城思人”或“以人喻城”的灵感这才渐发酵：对 Hugues 来说，他失去了古典的旧爱无法忘怀、寻找新欢也只是在寻找旧爱影子、甚至家里还如古物保存般搭了一个旧爱圣坛... 而当新欢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他只希望新欢永保旧爱的旧日模样、却不乐见来自新时代的新欢拥有自己的模样与想法，甚至当这矛盾情结被新欢发现时又恼羞成怒伤了他男性尊严；那对观看布鲁日的人们来说，布鲁日曾经繁华却已死寂四百年、人们看着她冻结的中世纪样貌浪漫又凄美，然而若布鲁日能在 19/20世纪之交找到第二春，人们能接受它工业时代有其新貌不再典雅吗？
这与原著作者 Georges Rodenbach更似曾相识：他书写布鲁日带来新生是“布鲁日恩人”、但布鲁日人想追求的新时代第二春他又看不顺眼、终究与布鲁日展开笔战成了“布鲁日仇人”XD 那宛如作者的故事主角 Hugues 与他的不乖新欢 Jeannette、将产生什么冲突又如何收场？这结局就请有兴趣的观众自行探究了。唉，19世纪中产体面的“男性尊严”真是苦涩，本片片中两人谈情时尽管 Hugues 义正词严“布鲁日是死亡的”令女人气结于他的食古不化，但片末慢慢带出带他长大的女仆母权、与主宰他一生的教会神权，如何硬生生压抑了他一次次可能改变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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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神权规训，本片压轴的布鲁日场景是至今超过七百年历史的一年一度“圣血大游行”Heilig Bloedprocessie ，主角 Hugues 每遇迷惘都去寻求圣血的庇佑与启示！只是这圣血呀，看过《杀手没有假期》的观众应该都记得该片主角说明过，它的特色就是“过了两千年至今仍流动”，就算历史上据说曾经干涸却总是又如有神助回归液体！那这圣血“永恒流动”的意象，是否也在暗暗谕示本片主角 Hugues 与其让你的爱冻结在古城与旧人、不如让你的爱保持流动迎接新人新时代？今人看布鲁日宛如“冻结之城”，但回想中世纪时它可是最前卫地改变历史的“自由之城”呀。
这个“冻结之城 vs 自由之城”的城市意象之辩，也是当代观众熟知的《杀手没有假期》背后主题，这两部布鲁日电影都没有忘记这“今人如何看待布鲁日”的核心关注：我们来到布鲁日，是迷恋于她宛如永恒的数百年冻结、而感召身自己体力行订立各种原则吗？抑或我们来到布鲁日、看了流动的圣血也爬了呼喊自由的布料厅钟塔，能够回想中世纪古人突破枷锁求新求变的勇气、面对自己今日的外部枷锁与内部执著也能更灵活流动？本片虽是 1981 年老片还操比利时荷语、但配上德布西印象音乐就是一场灵巧律动的城市漫游，推荐喜欢布鲁日的观众来看看它的 1980s旧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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