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架 Netflix的法国新片《雅典娜》Athena，才刚打开第一个镜头就是我今年看到最震撼、看完整片甚至将成为我心中的今年最佳！它片名是希腊神话的智慧女神也是战争女神“雅典娜”，但又残酷地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总是智慧失能而走向战争：片名标题前的开场 11 分钟长镜头，首先登场的是我们民主社会的“智慧”代表，口口声声诉求和平对话体制解决；但镜头转到另一边则是民主社会已忍不下去的“战争”代表，两者在古希腊 Agora教给我们的“公共领域”与“公共讨论”中会是谁胜出？那当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没两分钟就是全面战争释放愤怒与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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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这个“战争”场景以现实说来应该算不上“战争”，顶多就是欧美先进国家在本世纪出现的各种“少数族群暴动”，譬如 2011 伦敦暴动或 2005 法国暴动这类的（还有很多我一时无法细数），牵涉到的顶多也就是首都镇暴警察、用警棍盾牌与催泪瓦斯对付一些顶多只有汽油弹的年轻暴民们。不过本片硬是把这种比较偏向“警匪剧”的暴动剧情给拍成一部现代“战争片”，虽然开场抢了些枪砲军武却没真用上，但汽油弹与烟火弹简直未来式星际大战、警方方阵队形简直古罗马云梯攻城简直中世纪... 这场 21 世纪郊区暴动简直纵贯古今未来代言所有“战争”成为永恒。
片名 "Athena" 打出来时，自认受迫决心抵抗正式宣战的主角群，已经将一座 20 世纪巴黎郊区的现代住宅社区 (Cité)给围成了一座围墙城市 (Ville)，在听说有个社区“孩子”惨遭法国体制牺牲时、已经完全不相信法国这民主社会所谓的“体制”、而正式攻进警局这个“官署”抢夺军火资源、以警车配机车的现代骑兵之姿做出“行军”的宣示、召唤群情沸腾的“爱国主义”高喊 Athena 之名！本片 Athena 就是这郊区集合住宅之名，住民几乎全是北非移民二三代尤其阿尔及利亚裔，他们曾挥舞法国国旗仿佛诉求“真自由平等博爱”？但后来又挥起阿拉伯旗立自己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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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观看此片时，这个郊区住宅社区就不止是个“城中社区”谈城市镇暴了、它也可以是个“国中之城”谈围城战争、甚至可以是个“世中之国”谈国家战争，几乎什么尺度上以小博大正式宣战的暴力冲突都可以联想。除了那自命小虾米的宣战者可以作多尺度联想外、他们宣战的大鲸鱼也可以同样联想：一个“城市”的治理实务值得个别社区信任吗？一个“国家”的民主制度值得个别城市信任吗？一个“世界”的国际联盟值得个别国家信任吗？本片两大主角就站在天平两端：《007 生死交战》帅杀手 Dali Benssalah 饰演的哥哥 Abdel相信体制、他弟弟 Karim已打死不信。
既然我们认知到此片意图穿越时间与空间代言所有的战争，那当然也就不用以写实的“警匪片”镇暴逻辑或“战争片”战阵逻辑去检视其战术与后勤，因为本片与其说写实呈现一场真实的武装冲突、不如说只是象征性地制造各种似曾相识的场景与人物说个“战争寓言”故事。导演说故事的方法很爱使用“长镜头”，刚开始处处令我联想到前两年的《1917》但它却又更自由切换镜头转换场景。这里的长镜头近距拍个别人物快速走动、观看他濒临崩溃的澎湃内心，而真正发生的事件都在大量动员精准调度的高密度背景、让我们看前方个人如何面对或背对这疯狂世界已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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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紧跟几位主角代言战争中身不由己的个人：(1) 相信体制的主和派哥哥 Abdel，他是阿尔及利亚人在法国仍能力争上游出人头地的社区之光，参加法军出马里任务成为国家英雄全法皆知！可说他不但相信了体制更把自己交付给体制，更世故地真正见识过这体制涉入“战争”时会有多少不为人道，有时真的是有见过战争才懂珍惜和平呀；(2) 已不信体制的主战弟弟 Karim，他没出人头地没被法国肯认就根植社区，同样出身社区的三弟竟被穿着警察制服的法国体制凌虐致死，这到底是体制暴虐还是有心人反串引战？对他来说已是次要，更像是将对体制的长期愤懑一次发泄！
镜头也跟了几位（可以牺牲的）配角：(3) 面对体制没啥价值立场的毒贩大哥Moktar，他平日运毒藏毒勾结脏警完全体制外、为了赚钱做肮脏事甚至压迫别人，但当众人为体制争端诉诸战争时、他又自认我们好好赚钱维系生活为何开战毁一切？观众看了一定会联想到现实中口口声声“不要战争好好做生意”的那些人 XD 只是要不要像主角一样待他这种人？那可令人挣扎犹疑；(4) 国家这边也有身不由己的镇暴小警察，也是家有妻小认真工作养家活口，却要上这未来战场给人狂开雷射枪，在喊打喊杀没有灰色空间的战场会被祭旗吗？那则考验战场中理性的人性与感性的激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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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激愤，那就要看镜头不聚焦但都广泛囊括的背景角色群：(5) 跟随主战领袖 Karim领导的年轻暴民们，人人穿了运动制服蒙了面孔就是源源不绝的大军，激情呼喊 "Athena, Athena" 慢慢演变成喊打喊杀，拿到军武得意洋洋像是大玩具，总要 Karim过来喝斥“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才讪讪退下... 在这已看不见个人主体只有随波逐流、已看不见理性战略只有激情发泄，在许多镜头下都看出连领袖 Karim都无力掌控！(6) 相对地主和的集体就一盘散沙，顶多有软绵绵的教长会议根本管不动年轻人，其他都是养家育儿柴米油盐的中壮年支柱，结果打造家庭的渴望都成了火海。
战争，也许在 20 世纪后半一度的理想年代里，是只要军人对军人分出胜负就可以、都要保持军纪不波及平民更不可挪用民间设施的，但如今 2020s我们也知主流声浪已变成了全民皆兵玉石俱焚、不想被征收为碉堡冒砲击风险的只有快快出逃、本片亦以茫茫人海描绘了一场国破家亡的 exodus 继续踏上永恒流离！而这流离中的女性亲人亦分主战与主和：(7) 年轻的主角姐姐，只口口声声指控主和的 Abdel“你竟背离我们与法国站在一起”，唯经历过战争的 Abdel知道站在一起是活不站一起是死；(8) 年老的主角妈妈只是自小到大的母亲叮咛“照顾你弟弟”与“平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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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这两两成对的四对角色中，彼此各执立场的激辩与冲突有谁会动摇？动摇的那方会令观众悚然惊惧还是大快人心？会当他是堕入魔道还是回头是岸？那恐怕都看不同观众心中不同价值观的priority。而到最最后，那一直戴着耳机洒扫庭除宛如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第九位角色，经过这八位角色层层激辩交互影响打开一系列开关后、跨过最后门槛释放基进意识做出的终极之举，又是终极的正义或终极的恶念？那恐怕也要看个别观众心中的道德量尺去做自己的评判。这场战争寓言又引起我们联想已发生的或尚未发生的哪一场战争？也要看个别观众心底念兹在兹关心着什么。
看本片的角色分布与立场分布，大体可见悲剧发生时切身相关的比较主战、距离较远的较能以和为贵，年长持家委屈求全的比较主和、年轻热血坚持正义的比较主战，参加过战争见过人间炼狱的比较主和、伸张正义理想但没亲历过战争的比较主战，还能理性思考对话讨论相信体制功能的比较主和、被体制抛弃过对体制不再信任的只能主战。我们每个观众在这每种对立立场中间光谱的什么位置？那也许都影响了我们观看此片的观感，此片倒是也不将哪一方神圣化或妖魔化去做出非黑即白的诉求，就静静让观众看看每方的经历与苦衷、思考与挣扎、以及各自理性与感性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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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导演 Romain Gavras在法影打滚二十年这是第三部长片，绝大多数的作品倒是广告与 MV ，曾经一鸣惊人充满争议挑战到广大观众底线的是英国创作歌手 M.I.A. 的单曲短片 "Born Free"，那里的镇暴警察与体制猎杀可是血腥残酷恶到骨子里！相较之下这部《雅典娜》可见他技术功力与人情世故事隔十年都有了进一步成长。协同编剧 Ladj Ly则以同拍巴黎郊区集合住宅移民暴动的《悲惨世界》为世人熟知！这系属于法国的体制压迫与族群暴动连结上大革命传统，似乎在他们手下也慢慢成了一个新片型？但一时一地的小故事打开时空联想就成了普世寓言。推荐深思欣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K6hKFycag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