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 昨天上了德国片《调香师》Der Parfumeur ，看片名就能联想 1985 徐四金小说《香水》Das Parfum: Die Geschichte eines Mörders 与其 2006 年改编电影，它们谈的是类似题材但时空背景与故事内容已然大不同。要看这部 2022 年新片，也许需要先看 Netflix架上的 2018 年 ZDF影集《香水》Parfum，因为两片透过一位共同角色连结成了同一个“香水宇宙”，而这宇宙里的世界观与故事主题都在 2018 影集详细介绍过，这 2022 新片算是个延伸作品，其中人们所欲所求与思考模式与影集大同小异，而 2022 新片就把这些背景概念快速跳过直接说起新故事。
这 2018 影集的基本概念，就是在徐四金小说出版已三十多年、改编电影也上映十余年后，居然当代德国真发生了类似的“女尸被割去腋毛阴部与头发”凶杀案，而且负责办案的女警主角慢慢发现嫌犯们就以徐四金小说为灵感！没读过小说的她也只好赶快恶补电影来揣摩嫌犯动机。在本剧人物的解读中，徐四金书中的主角“葛奴乙”是生在鲍鱼之肆对一切味道极敏锐、但自己没有气味也没人喜爱，因此他就去杀死红发美女提炼香水留下香气作为爱的幻影；而剧中人物们自己，则是各自成长过程中遭遇诸多“缺爱”创伤，而可望透过提炼“爱之香”来留住爱人。
https://pics.filmaffinity.com/El_perfume_Miniserie_de_TV-187007909-large.jpg
而 2022 这部新片基本也依循这个概念，只是有全新的“香水杀手”与“调香师”、也有个女警主角接令去追查他们、而这一追查自己也对这“香水世界”一头栽下去。新片这位女警主角 Sunny她很特别地“没有嗅觉”、而且她自己也有个男警情人却陷入卑微的三角恋情、因而与凶案嫌犯们同病相怜感到“缺爱”，这点跟 2018 影集的女警主角异曲同工！这两个新作的女警主角之设计也许都在呼应徐四金原著主角葛奴乙：葛奴乙自身没味，于是遍寻女子提炼香水收集香味；当代女警则是自己没嗅觉，于是不受香水控制反能掌控香水、意图利用香水挽回爱情中的卑微地位。
香水真有这种驾驭爱情的魔力吗？当然很多生医研究都会强调“气味”如何刺激人的大脑分泌某种东西产生某种情感，许多两性关系与亲子关系的专家报导对“气味”在关系中的关键影响力也言之凿凿，在本剧描绘下某些“调香大师”的特调香水还真会让人一闻就情欲大开上了再说 XD 当然如野兽般完事后还是会留下些事后温存啦，但那不久终要散去的事后温存真的是“爱”吗？只要把 2018 影集给看到最后，就知该剧对这“以香留爱”的迷思抱持悲观的立场，强烈暗示香水激起的只是情欲而不是“爱”，而到这 2022 新片新角则明言那只是性的香水而非“爱之香”。
https://de.web.img2.acsta.net/pictures/22/08/25/08/26/5327261.jpg
抱着这个认知来观赏新片《调香师》，应该较能快速理解男女主角的心境与渴望、对他们异于常理度的行为与动机也都更能入口即化地接受。在此，女主角就是海报上右边这位短发女警 Sunny、男主角则是她在追缉的“调香师”Dorian，与他们各自搭档的男警察与女杀手都只是配角。故事以 Sunny娓娓道来的倒叙法说起，刚开场我们尚不知这是在对观众说、还是在未来对某人说、抑或是临死回顾这一切？故事开始：自小意外失去嗅觉的 Sunny找到警察新工作、还认识了个离婚警察交为新男友，不过就在开始追查一桩“香水杀人”案时、男友竟在此时当个坏马要吃回头草...
于是就像影集那位女警般，Sunny 这案一查下去也不真想公事公办追凶了、反而私藏凶手的香水产品一试成主顾：只要有了这香水，本来已经要回前妻与孩子身边而与她疏离的警察男友 Juro 马上不由自主为她所吸引！又亲又抱又是上床对她产生新依恋！只是呢，这种由“香气”所诱发的依恋终究是要“香衰爱弛”的，隔一阵子男友再度疏远她又要擦新香水、再隔一阵子再度消退还要再擦陷入无尽循环、也渐渐心知肚明这香水终有用完的一天... 只是有天她的爱空缺与爱渴求出现了新动机：怀孕了，不管男友爱不爱我自己都要当妈了，但“没有嗅觉”我还会爱我的孩子吗？
https://i.ytimg.com/vi/NrjrSQ2zXqc/maxresdefault.jpg
这也带我回到小夫妻俩初生孩子的焦虑岁月：曾有一段时间（现在恐怕也是？）主流的育儿与母婴教条是极强调亲子接触的，必须一出生就要爬上母亲怀抱体会那气味、必须要亲喂母奶除为健康也为共同的气味、父亲也要时常拥抱努力亲近以免婴孩只记得母亲味道... 这种种教条总是被护士被亲友被各种育儿专家三申五令搞得新手爸妈超焦虑！这些亲密的提点当然是好的、这些“气味”所促成的亲近当然也是好的，但它真的构成了“爱”的必要条件吗？甚或会不会有人把它当成爱的“充分条件”以为只要有了气味就能拥有爱？
这 2018 影集与 2022 电影里行为与思考往往异于常人的主角们，恐怕就是因为缺爱焦虑而将希望寄托于“香水”的偏执人们，只是影集着重凶杀与查案直到接近结尾才提出“有香就有爱”的充分条件说、但电影才开始没多久经过一次初体验就知那以香求来的爱仍只是幻影。电影反而很快就从男女亲情转移到了母婴之爱、而谈起以香求爱的另一种“必要条件”说：我一定要闻到宝宝气味才会爱他吗？没有嗅觉的我就不可能爱我的孩子吗？哎，会做出这种提问的人多半也是创伤心灵，多半自己童年就有各种缘由没能体会“母爱”等亲子之爱，以为唯有透过气味才可能有爱。
https://www.ots.at/anhang/2022/09/21/OBS/OBS_20220921_OBS0038.jpg
Sunny 本来追缉后来转为追寻甚至拜师学艺的男主角 Dorian ，外表看似是个活在梦想世界的颓废青年，他心中有个天马行空的“香水”理想立志开发“爱之香”，不只是为了自己得爱也企图让这世界充满爱，甚至片末还发下豪语“打造一个热气球，将爱之香水洒满国家城市与山峦”！至于提炼香水需要杀人这种需要跨越心理门槛的黑暗事？本片看来都有他的天才杀手闺蜜 Rex帮他去脏手... 只是当 Rex对他调制出的香水已然迷恋成瘾不可自拔时、他只冷冷点破“那仍只是性欲香水而非爱之香”。那要怎样才能调出“爱之香”？靠着拜师学艺与寻访同道学习配方就够吗？
那恐怕不够，从中段开始透过 Sunny访查他老家，我们就知 Dorian 才是真正缺爱的可怜人：徐四金原著主角“葛奴乙”还只是生来自己就没味道、本片这位 Dorian 则是一生下来就有股强烈味道令人拒斥、一出生连母亲都皱眉转头不想抱抱他！这样疏离长大的童年，小小心灵也慢慢建立“因臭失爱”的世界观、于是长大踏上“以香求爱”的道路就不令人意外。当 Sunny来找他拜师学艺重拾嗅觉时、他则在焦虑著自己理想中的“爱之香”怎么调都不对味... 没办法，“如果不曾爱过，怎么知道爱之香”？他自己不曾爱过，但他认识 Sunny后却天降莫名灵感，又是为什么？
https://image.tmdb.org/t/p/original/raAnzfAAJ8nk21iTEker6SSY5kr.jpg
我的解读是：Sunny 尽管卑微地认为自己未来亲子关系“无味就无爱”，但光是这个为了造爱而追香的念头本身已是“爱”，这爱也许透过怀孕透过母性或透过某种无以名状的方式散发给 Dorian 感受到了、就成为 Dorian 自己也说不上来但已能认定的爱之灵感！这灵感，在 Dorian 的香水语言中还是以一个具象的“珍珠”为切入概念，然后又是一堆调香配方与杀人萃取的老戏码，甚至还找上了影集的“香水大师”Moritz de Vries （《恶棍特工》盖世太保 August Diehl ！）来研发交流！却只听这位见多识广的香水界老江湖淡淡道来“你们为何不停寻找爱”？
这句原文 "Was habt ihr denn alle mit der Liebe" 更直接的翻译是“你们与爱是有什么瓜葛呀”？怎么大家的香水想像念念不忘的都是“爱情”呢？回想起影集倒数三分钟 Moritz 打开的香水公事包中，他还想继续开发的还有“怨恨、忠诚、厌恶”等种种七情六欲之香呢！只是那已开发出的所谓“爱之香”，在影集倒数一分钟的实战验证才令人惊惧其虚无！倒是影集女主角没能悟到的，也许电影女主角 Sunny代她超越了：许多苦闷心灵自小都缺爱、长大仍然卑微地求爱、却总是借由外物譬如“香水”来掌握爱情... 但说到最后那都是幻影，真正的爱自体造就不假外求。
https://bestmoviecast.com/wp-content/uploads/2022/09/The-Perfumier.jpg
结果男女主角相遇一回各取所需，这段孽缘有达成各自梦想吗？调香男主 Dorian 自小缺爱寄情香水、但在女主角身上看见爱的闪现后更执著香水、最终寻寻觅觅仍是一场空；无嗅觉女主本已隐隐察觉爱情的“香衰爱弛”、只是为了母婴亲情仍苦苦开发嗅觉、难道会重回香水世界任由味觉主导爱人生？耳听这对扭曲主角唯一一场吻戏中“它的力量胜过妳的意志”就宣示了分道扬镳：有人自小因气味而缺爱、就认为爱完全是物质逻辑的香水游戏，但亦有人即使自小无嗅仍以自身从无到有打造了人生与爱、终究有那纯正底气去看穿这神秘的香水密码与强势的香水霸权。
此片若以“好好说个简单故事”的标准来看恐怕不及格，因为它拍起来非常地写意、流动镜头配上画外音宛如主角意识流、警匪查案事件交代往往如浮光掠影一两个镜头带过、真正重点表现的还是缺爱焦虑与香水迷思。本来很怕生下孩子无能去爱的 Sunny，最后不也就这样生下了孩子、不也就这样与孩子建立了日常的爱？难道这爱没有嗅觉就无法成立吗？从 ZDF制作 Netflix国际发行的德剧《香水》、到这部 Netflix自制德片《调香师》，那超越物质逻辑回视纯真初衷的爱观点是一以贯之，只是在我们这物质世界说来容易做来难呀... 推荐先看影集再来看片，更入口即化。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iiNB0_81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