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涉及剧情,建议观影后再读。
图文网页版:
https://vocus.cc/FilmandDramaNotes/627f4057fd897800012699be
~*-*~*-*~*-*~*-*~*-*~*-*~*-*~*-*~*-*~*-*~*-*~*-*~
女性的探寻与创作之岛:《柏格曼的岛》
创作过程往往必须面对内心世界的拉扯、碰撞、挖掘,在过去与现在的
砖瓦里寻找适合的数量,再一块块的堆叠;必须不断不断的跟脑海中的声音
对话、反复调整与排演现实与虚构的画面。在电影《柏格曼的岛》
(Bergman’s Island,2021)里,导演米雅韩森露芙(Mia Hansen-Løve)
叙述一对编导伴侣克丽丝(Vicky Krieps薇琪.克利普斯饰)与东尼
(Tim Roth蒂姆.罗斯饰)来到瑞典名导柏格曼(安斯特.英格玛.柏格曼,
瑞典语:Ernst Ingmar Bergman,1918年7月14日-2007年7月30日)生前所
居的法罗(Fårö)岛度假,偶像巡礼的同时,也各自进行着自己的剧本创
作──对主角克丽丝而言,亦是面临创作与婚姻关系的瓶颈。
从一开始飞机搭乘,就揭露了克丽丝在这趟旅途的不顺,也从两人的互
动看到习惯性的和谐。来到岛上之后,岛上的宁静完美带给克丽丝压抑的感
觉,躺在曾拍摄《婚姻场景》(然后使上百万人离婚)的床上,研讨会里表
达与柏格曼导演人生的扞格之处(包括不喜欢艺术家在生活上很渣、也想跟
六个异性生九个孩子却无法做到、男性拥有为了事业可以不关心孩子的特权),
和柏格曼电影伤害她却又使她很爱的那种没有宣泄作用的恐怖(或许是洞察
人性的共鸣)──同时也质疑其角色不轻快、不温柔、不探索幸福的相异。
扞格与相异的不只是柏格曼,亦与同为编导的丈夫。东尼在岛上如鱼得
水,研讨会、电影放映发表、游岛几无障碍,创作可说极为顺利──毕竟那
是同为男性早已被拓宽平顺的道路。相较之下,克丽丝写作停步不前,即使
试着向丈夫求援:
“那就去做别的事啊。”
“我还能做什么?全职家庭主妇?”
“那的确是可敬的职业。”
“不要受困其中,你已经长大了。”
“或许我还没长大。”
“我以为你会鼓励我。”
“我不是在这样做吗?”
东尼的“鼓励”毫无同理,仅传达了“那不重要”的立场与认知,在被
指出从不分享创作题材后才勉强道出是“一对情侣间看不见的暗潮汹涌”,
对照之前东尼自云“以女人为主角,使他不虚矫现实”(亦即男人就不得不
虚矫现实?),克丽丝为寻找墨水而翻看的、仿佛性爱的处刑图笔记,以及
对女儿自承“在写鬼故事”,再与克丽丝后半自叙的故事对照,都能明显看
出男性与女性叙事的巨大差异,女性角色被用来作为男性的传声筒更是理所
应然毫无阻碍(反之就常被指正“不像/是男人”)。当克丽丝试着叙述自
己的剧本时,东尼屡次接电话中断,亦未给予任何协助(但身为创作者大约
都知道,有时就是要跟他人的意/异见碰撞、排除,才能确认那条最想要的
路径),或许是两人创作之道完全相异,故而不该影响的一种尊重──或者
漫不经心。
而电影后半精采之处,即克丽丝自述的故事:同为导演、同为柏格曼粉
丝、如同一己化身的艾美(Mia Wasikowska蜜雅.瓦西科夫斯卡饰)来到法
罗岛遇到已有伴侣的初恋男友乔瑟夫(Anders Danielsen Lie安德斯.丹尼
尔森.李饰),两人重燃爱火,然而乔瑟夫欲拒还迎,迎来欢爱之后又无法
选择艾美为人生伴侣而渐显冷淡,令艾美苦苦追寻。导演更以后设手法让克
丽丝与塑造的乔瑟夫相对下棋推衍,自述被“困住”的状态,处处象征了捕
捉创作灵思、收摄可能的一举一动以求完成整部作品,同时承受每一次探索
都须掏出内心的脆弱与苦痛,达成平衡不久又被破坏的反反复复,生活中的
经历更如一张随手扯下记录的纸片,偶遇一个适合的时刻就开启旅程,却不
知何时能够终止。
电影的最后克丽丝与乔瑟夫道别,东尼则去载他们的女儿裴恩过来,当
裴恩穿过庭院呼唤妈妈时,我一度有过奇怪的联想──“冥想室是柏格曼死
去妻子英格丽的房间”──直到克丽丝走出来抱高女儿,对丈夫露出微笑才
松了口气。这趟旅程是否带来解答、艾美的故事是否终有结局并不要紧,或
许克丽丝终难跟柏格曼与东尼一样已有前人(男性)铺设的大道与防护罩──
可以不用在乎家庭琐事、可以忘却为人父的责任,可以借由另一性别来宣泄
恐怖、放大恐惧以获得安全自在──却展现了当女性走上创作之路,须在人
生经历相异甚远(或许欲求相似却难以达成)的大师作品当中细细拣选足以
确认对应的人性洞察,须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在探寻的风景里重塑情境,须反
覆尝试如何具现意图传达狂想,以及勉力达成私我风格的平衡──那种无处
可诉,只能自己摸索的困厄与徬徨,即便她已有自己的房间(但仍须去东尼
的房间借墨水)、有经济与事业支撑,也(仿佛)能兼顾家庭、孩子与创作
──那条路却仍荒寂狭窄,障碍处处,使她想将内在灵思酝酿成熟仍要费上
许多力气,使她在孤寂与自由的蛹中持续挣扎,仍难以让才华与处境谐和无
间自在展翼。但她的努力、尝试乃至妄想,都使女性观众如我,更能在影剧
当中看见女性的情欲、感受、思维,如何借由男性述说观察与理解,进而确
认自己的身影与存在。那么或许终有一天,我们能来到一座属于女性的岛,
细数她的作品与影像里如何放大了过去那些不被在意的、幽微的喜乐与苦痛──
然后开拓更宽广的创作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