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坎城开幕片李欧卡霍的音乐剧 Annette，上周起在几个国家的 Amazon Prime 上架了。这是李欧卡霍第一部英语片，故事编剧与配乐都由美国资深乐人组 Sparks 一手包办，也许算是他第一次用自己导演手法呈现别人的故事吧？看烂番茄给的大致共识是“李欧卡霍以独特风格宣告强势回归，否则这就是个了无新意的故事”XD 还好我个人是还蛮愿意看老掉牙的老题材老故事，反正不同人来说自有不同趣味与启示，被卡霍一导起来更充满想像是场准奇幻盛宴。
https://fr.web.img2.acsta.net/pictures/21/06/01/12/08/4034608.jpg
这故事关于艺术家，牵涉艺术家的爱情人生也牵涉其艺术执著，照惯例这种故事如果是拍少年喜剧片才有可能开心洒花圆满结尾，但若是拍成人剧情片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XD 这次的艺术家主配角总共四人：纵贯全片的主角是 Adam Driver饰演的单口相声喜剧演员、风格大胆前卫走在玩火的边缘；前半片的配角一号是 Marion Cortillard饰演的歌剧名伶、风格凄美细腻不停演绎死亡宿命；接下来 1/4片的配角二号是 Simon Helberg饰演的古典音乐指挥家、内心澎湃激昂但风格均衡压抑执著 harmony；最后 1/4片的配角三号是童星 Annette、根本艺界玩偶还真由玩偶演出！
故事从喜剧演员 Henry开始，让 Adam Driver开场就爆发表演艺术演技飨宴：单口相声喜剧演员，每每不按牌理出牌惹观众噗哧一笑、慢慢拉起“笑的曲线”让观众不愿示人的一面大方笑出来！开的玩笑题材一直都剑走禁忌边缘，总不吝玩性别玩种族玩创伤玩歧视，这些平常讲起来都大逆不道的不正确话题，倒是唯有在“单口相声”这种恶搞场合可以畅所欲言又双手一摊无须负言责。只是要让这种单口相声一次次推陈出新保持热度引人发笑，就必须越挖越深挖进 "Abyss"，不懂英文的文盲们听好了那是“深渊”呀！然而也许艺术的卓越成也深渊、艺术家人生却败也深渊。
https://pbs.twimg.com/media/E9MfEH1XMAUkvxo.jpg
随着 Henry坦承“我为何当喜剧演员？因为可以卸除人们心防再告诉他不堪事实”，那不堪事实竟然是“爱情”，他爱上的是没人看好他能高攀的歌剧女神 Ann、八卦媒体甚至还以 The Beauty and the bastard 形容这两人！一场如黑武士般脱下安全帽的禁忌之吻、无数媒体都不可置信地上火起来以大合唱喧哗！此片很多短短重复一句英文的单曲，那单句英文不论是“美女配野兽”“他们牵手了”“有了宝宝了”还是“蜜月渡假了”，同句重复多次重复到观众都开始不悦时，更能想像那疲劳轰炸会把他们小俩口轰得多焦虑。面对轰炸 Ann还能自处，但 Henry已渐渐枯槁。
购得豪宅回归田园，两人好不容易远离尘嚣牵手唱情歌"We love each other so much"，后面这将成为各种变形贯串全片的核心歌曲，以各种“人事已非”的变迁提醒曾经单纯的初衷，甚至这边第一次单纯爱恋的齐唱就已接着亡命天涯的重机旅程凄美意象... 说凄美，就要切入属于 Ann的艺术人生了，和夫君 Henry边缘玩火的单口相声截然不同：歌剧名伶，不管在 20 还是 21 世纪最脍炙人口的热门曲目都仍是 19 世纪作品，但 19 世纪歌剧男性中心视角下的女性总是悲剧的化身、面对外界强加的压迫无能为力只能“受死”竟还要“鞠躬”、唯一救赎是暗夜乌云后的月亮。
https://pbs.twimg.com/media/E7jazQDWQAQ9fWs.jpg
也许他俩一人是濒临深渊的黑暗心灵等待救赎、一人是委屈求全的悲剧女伶不离不弃？这也许是男女两性刻板呈现但越刻板越是写实。而两人购屋置产远离尘嚣回归田园后、生下个如“暗夜明月”般宛如人生救赎的女儿 Annette、仿佛以为人生难解的各种问题都能靠“迎接小生命”得到圆满？结果生下来的 Annette在本片艺术表现下竟是个“木头玩偶”、难道暗示著其实这样生下的孩子其实并无自主、而只是父母喂养自己心灵的玩偶娃娃？结果小生命不但没有缓解他们当下的麻烦、反而正如所有新生儿父母般更多麻烦纷至沓来根本喘不过气：
在此首先有电影界近年 #MeToo 风潮非常熟悉的指控，六名“控诉美眉”纷纷出头结成女子合唱团（内有比利时小天后 Angèle！）透过媒体来讨伐、绘声绘影声称 Henry性侵她们只是此前隐忍着、现在是因“这种人竟有女儿了”为少儿安全挺身而出！到底这些指控是其来有自还是树大招风？现实许多争议导演与明星都仍留在罗生门，本片 Henry这样“如临深渊”探索艺术极限的黑暗艺术家更逃不出社会刻板印象。这些美眉的指控是真是假本片不多说，只知这种风暴蚕食艺术夫妻的心灵。本来两颗孤心在一起以为有孩子刚好圆满、谁知两人结合本有的希望孩子一来全破灭！
https://i.ytimg.com/vi/GXyHFVaKeLw/maxresdefault.jpg
于是这场绝望携手迎向风暴的残破婚姻、本片竟 literally安排了一场海上风暴的游艇之旅，婚姻中任感性狂舞而牺牲理智的失败公式、本片也 literally来一场暴风雨中狂舞牺牲理智的那人！只是挚爱逝去了，留下的那人是痛定思痛面对真实疗愈伤痛呢、还是强打精神粉饰太平快快 move on？当人能够冷着心肠快快 move on时、那曾看似甜蜜的爱情品质已静静现形，更残酷的是快快 move on的下一个篇章、转头望向另一个爱人那“爱”的品质恐怕也如出一辙！在此 Henry望向的是木偶女儿 Annette，不但这外表形象已是父亲的玩偶、这名字更是继承妈妈的“小 Ann”...
难道生个女儿只是妻子的替代品？而若眼中的女儿只是爸爸的玩偶、那眼中的妻子何尝不是丈夫的玩偶？在此母女的惊悚传承以童声天籁静静唱来、原来 Annette小小年纪就传承了母亲的音乐天赋，马上被事业下坠的爸爸当摇钱树、潜意识里恐视之为自己与妻子失败人生的借尸还魂？在此角色没有名字只叫 "The Accompany"的伴奏先生，如今当了指挥家仍只是来当个傻傻的“陪衬”：他既当 Annette的无声老师、又当 Annette的无声保姆，过去既在三角恋爱中输给了 Henry、如今又在 Henry丧妻后递补其妻职... 连自己的孩子或是 "Brain child"都为人作嫁再不属自己。
https://pioneercinema-vip.ru/uploads/film/media/2021-07/2234519141.jpg
随着四大角色集结完成，我们慢慢知道 Henry艺术人生的“消耗”性格：首先自己消耗自己成就黑暗艺术、接着透过消耗妻子 Ann补足自己、再来透过消耗女儿 Annette作为自我艺术生命的延伸、最后消耗由伴奏变指挥的 The Accompany圆满自我形象... 尽管此片只有片名的 Annette一人以惊悚的“木偶”呈现、但恐怕只是提点我们所有他身边亲爱的人全都只被他视为客体！于是本片最后的高潮，当然就是“客体的主体化”、也就是“木偶的真人化”，唯有自我中心主宰一切的 Henry终于走下了他个人王国的宝座、他身边的人才初次能够探索主体发自己的声。
当然这不是一个猎食霸王规训掌控的故事，而是一个失败男子悽苦可怜的爱情故事，至少在 Henry心里念兹在兹想的唱的与自以为做的都是“爱”，只是他自以为的爱之世界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因此带来本片曲目当中最残酷的两组歌词对比：是“真爱总会找到出路”True love always finds a way、还是“真爱往往走入歧途”True love often go astray ？是“我们相爱如此情深”We love each other so much、还是“你其实并没爱任何人”You have no one to love ？只爱着任我操弄的木头玩偶？
https://pbs.twimg.com/media/E9PvWxeXIAMsH4M.jpg
结果 Adam Driver果然继《婚姻故事》后不但再次爆发表演艺术、更再次发挥惊人演技诠释深沉反派！这种非超英非奇幻非凯罗的现实反派，事情爆发不可收拾后人们总千夫所指“都是你的错”，但其实说炎凉点就算不是“人人都推了一把”也是“许多人都推了一把”。看此片，Adam Driver 两场擦枪走火黑暗系单口相声，一次次玩弄的是禁忌与死亡题材、一次次消费的是自己人生素材，第一场纯粹“玩弄”时台下观众鼓掌叫好嗜血加码、第二场开始展现“真实”时观众又骂声不绝拂袖而去，而过去观众媒体尽管享用你的猎奇腥羶、瞬间翻脸回头轰你轰到体无完肤没人格。
难道这就是艺界人生吗？艺人总是掏心掏肺飨宴观众、观众却反反复复更能弃你如敝屣、加上媒体八卦更无限入侵私领域还声称“知的权利”，然后艺人为维系艺术能量不停掏空自己、更转嫁掏空其他人、甚至转嫁到了一代代童星... 这与其说是个猎食男人恶贯满盈的惊悚剧，不如说是个英雄少年的伊卡鲁斯式悲剧。看片中途我总是好奇著“如果 Henry不这么做会有出路吗”？也许仍是有的，正如他片末痛定思痛衷心建议的“永远不要望向深渊”，也还是能像我们许多人平凡一生却保家庭圆满吧？虽然我们平凡人的平凡一生搞不好反而常常羡慕他 XD
https://i.ytimg.com/vi/w0WzmObo4oA/maxresdefault.jpg
这部李欧卡霍最新片 Annette，片型虽是“音乐剧”却不是传统歌舞秀型音乐剧，但艺界人生种种现实场景与元素都以准奇幻舞台剧考究布局、芸芸众生不以歌舞出场却随时摇身一变成为合唱诅咒蚕食主角内心！正如开场曲 "May we start" 的尖锐提问 "within or without"，整片呈现的与其说是外在现实不如说是内在心路。一般我们看音乐剧期待的满满正能量在此片保证是看不到了，但我们在音乐剧期待的 spectacle震撼效果此片仍有深沈激情的黑暗展现。至于当看见别人掏心掏肺但“这不是我要的”就能无情砲轰的观众，也许这是个机会在电影中看见自己。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UM0NOHdJS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