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挤进奥斯卡最佳国际电影短名单的危地马拉鬼片《哭泣的忧罗娜》，本周上映全台竟只有五厅？大概它的片型定位很明显地较偏艺术片、片商也知商业鬼片受众可能不太青睐吧？不过我觉得只要多一点耐心、不强求美式的快节奏声光大刺激、其实此片还是充满细火慢熬鬼影幢幢的恐怖、而且若有似无草木皆兵如堕拉美雨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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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剧情片看，它是一部容易被掌权者“偷换概念”斥为“左胶”的转型正义片；以艺术片看，它的画面构图镜头运动人物质感对戏张力配上背景的喧嚣，是场众声喧哗如嘉年华的视听觉飨宴；最后以鬼片看，它介于写实与奇幻之间，总是一个现象多种解读，心里有鬼就有鬼、心理没鬼当喝水，总心慌意乱激情一回、噩梦醒来又一头雾水。
话说“忧罗娜”这拉美各国民间传说中各有不同版本的、那位极端受迫而失去了孩子的“哭泣的女人”，商业鬼片观众也许不少已看过温子仁监制的《哭泣的女人》谈过一次了，那同一传说形象在这部《哭泣的忧罗娜》又如何表达呢？是隐晦了很多、至少没有很猎奇的猛鬼或厉鬼形象，但夜半鸦雀无声却传来“声声哭泣”是有的、一时没注意不知谁忘了关水龙头也是有的，那“泪水”意象随着电影进展滴水渐成流、慢慢满溢出来淹水溃堤甚至成渊远长流... 令人想到拉美原住民的雨林聚落那宛如大地母亲的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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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本片透过忧罗娜试图勾勒的“母亲”，微观是个体家庭养家育儿的女人、巨观则是集体的边缘社群民族与文化，而这“边缘”的面向在南美国家首先当然是“种族”。本片这当代危地马拉社会就有明显的种族区别，虽然现世可能已有不少族群融合阶级流动的努力，但本片呈现下就知那根深柢固的落差隔阂与冲突愤懑仍如影随形：中产医生女主角的 Monteverde 一家人当中，当家主被叫 Señor Señora y Señorita 的清一色是高挑体面的白人、另一边服侍的仆从除了带枪保镳外清一色是黝黑矮小原住民！
于是种族摇身一变投射成“阶级”，高高在上的白人老爷太太对他们颐指气使享用服务，还傲慢声称是高抬贵手“给你们机会工作”，实则早垄断城乡经济断他们集体活路不得不流离。当然人同此心都是渴望远离苦难保得平安的，因此开镜第一景与第二景，就是同一屋簷下不同两边的“祈福”：白人家主女人们在大客厅围着一圈念念有词西班牙文呼唤著圣母、原住民仆佣女人们在小寝室设小祭坛念念有词呼唤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难道呼唤的也是一位圣母吗 (!)？总之两边祈求的“平安”渴望都是一样的，只是要保佑的具体事物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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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这保佑再带出“性别”面向：大客厅牵手担待虔诚祈福的是女人、小客厅酒酣耳热互壮胆色的是男人、原来灾祸都关于男人却是女人在庇佑？耳听男人念念有词地，有的担心出来混这么多年过去做的总要还、有的却嗤之以鼻觉得咱英雄人生快意一生怎可被岁月挫了锐气？然后包括种族阶级性别的多面向终于被集成了政治的“国族”：男人们过去在 1982-83是政府军、进入山区以意识型态冲突之名扫荡深山共产游击队、实则进入雨林种族屠杀原住民、更施展性别压迫强暴女人杀孩子！毁人社群后提供城市劳动力成阶级压迫、但振振有词绝不认罪“一切都是为国族”！
总有人说一部电影不要太贪心谈一个面向就好，但有的电影就能几个镜头不着痕迹将所有面向归一！然后进入本片热闹滚滚马不停蹄的喧嚣嘉年华：原来主角这家的父亲 Enrique Monteverde 是三十多年前的独裁者将军、在当年清剿共产游击队时领军犯下许多杀戮罪行，而如今国家已经民主化了要来审理他“种族屠杀”罪行、但他不但振振有词“一切都是为了国族”而且社会撕裂连不同法院都有对立判决！话说危地马拉史实真有其人吗？查查这名字恐怕是没有，但有个史实 1982-83独裁者 José Efraín Ríos Montt在 2013 被判种族屠杀罪，电影是否影射他就随人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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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从这场世纪审判法庭内、到记者的镁光灯与媒体放送、到 Enrique又被判无罪开释后回家的抗议大阵仗、乃至抗议久了就地坐下的南美歌舞嘉年华... 几乎完全不用配乐就已热闹滚滚从无冷场！毕竟导演说许多人权团体告诉他“对屠杀历史最大的不敬就是噤声不语”、那他的致敬恐怕就是 make a noise 更要 sing it loud 狂轰猛炸逼你不得不听见！主角一家一个男家主与三代女人就这样坐困愁城到片尾... 不过这狂轰猛炸真这么难堪吗？男人与其马前卒口口声声“别靠近窗户”、老年女人会附和中年女人会害怕、但小女孩可满心好奇呢！这世代差异将受进一步考验：
这考验并非传统鬼片的复仇厉鬼 Llorona，却是个比较有东方味的长发飘飘白衣女！只是真要说她是鬼她也会开门进房当个女仆打理大小事、真令人毛骨悚然的倒是一双静静直视仿佛看穿的眼睛。也许要当个女鬼令男人敬畏三分、而非当个女人任男人剥削蒙骗、就要学会这种毫无畏惧不带情绪却坚定不移的电眼？放眼群众抗议声嘶力竭没人能动独裁者分毫、但只要一双眼睛平静直视就令独裁者汗颜！也许这位平静无感走路无声的白衣小女仆、做事慢条斯理被骂被盯都不为所动，不只在点醒劳工面临管训毋须卑躬屈膝、亦提醒女性面对男性家主未必要睁只眼闭只眼委曲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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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家人面对同一个白衣女仆 Alma ，她倒是展现不同面向层次超丰富：面对老独裁者 Enrique，她一次次装神弄鬼又若无其事，仿佛静待老屠夫何时爆气；面对同为原住民却服侍老独裁者忠心不贰的女仆 Valeriana，她冷眼旁观不发一语就是极沈重施压；面对中生代女主人 Natalia她平常不多说，但女主人若愿平起平坐她也能同为女人品味苦难；面对天真可爱充满好奇毫无罪疚更无壁垒的小女孩Sara，她倒是活泼爱笑牵手玩耍浑不像女鬼，更不吝教导原住民孩子生存之道；最后，面对虽无罪疚却盲目捍卫独裁丈夫的老女主Carmen，她悄悄进入梦境来场感同身受的交心！
本片这 Monteverde 一家“三代女人”配一个原民女仆的设计，也许就在谈创伤国家面对过去“转型正义”的世代差异：最上代的传统女人总委曲求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就是天，男人声称有神圣使命出去做了什么我不管，只卑微坚信我的命运与他绑一生；中生代女人尽管长大已迎接开明社会成中坚，但自小仍是权威养大学会了噤声，尽管处处觉得不对劲自己也有未解之谜，但严父一个眼神过来又默默缩回去；新生代小孩已是开明世界长大的，已海纳百川更有求知欲，必须有人引领她无畏探索；原民女子受暴生长却向施暴者输诚，这样遗忘过去眼不见为净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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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片迷千呼万唤的鬼门开，还要耐心等待到本片压轴！其实也不是什么物理猛鬼的主动复仇，而仍只是一面精神的镜子映照你的心，能够问心无愧者没人会害你，问心有愧者则不堪过往终将败露，只是大家最后会得到什么结局？这挑战还在那四位围绕男人委曲求全粉饰太平的女人手上了... 若以如危地马拉这样的创伤国家来说，也许本片“忧罗娜”也只是面历史的镜子，冷冷告诉你发生过什么就是什么看你怎么办，如果这国家的国民仍然耽溺平安只想维稳而摀住耳朵不愿听，那你委曲求全百般配合的这猎食威权只会继续宰制你，想要国家或家庭拥有未来就必须行动！
本片显然是个“转型正义”的鬼片，种族阶级性别等多种面向通通有，只是这“四女一男”的性别对立架构是鲜明了点，以乡民用语来说难道又是部仇男的 SJW电影吗？男性观众请放心，并不用对号入座，事实上此片许多女性都心系挺身而出的真男人，只是恐怖时代真男人都“被消失”了只剩恶男人 XD 也许许多商业鬼片的观众会嫌本片太多慢长镜头又太多文戏，不过这些或慢速接近或慢速拉远直视一张张脸孔的长镜头、保证细火慢熬酝酿张力做出曲线静待高潮！然后那原民女演员 María Mercedes Coroy饰演的白衣女仆，悄然来到又翩然远去令人魂牵梦萦呀！推荐欣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Vf8in0dj9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