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老导演菲利普卡黑 Philippe Garrel近年的“恋人三部曲”包含《恋人啊！》《巴黎式出轨》与《是日恋人》三部，我从最后一部倒著看回来终于看到了 2013 年《恋人啊！》La Jalousie ，法文片名叫作“嫉妒”但我看完后还是有点迷迷糊糊、不知故事谈爱情是在哪谈到了“嫉妒”。事实上，一周内看了卡黑四片，在惊艳于《泪水成盐》男孩心花怒放的热情、《是日恋人》女孩携手冒险的友情、《巴黎式出轨》女人耐心宽厚的深情之余，我觉得《恋人啊！》是最冷调的、最隐晦的、最留白的、也最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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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因为当主角的小卡黑 Louis Garrel 本身最冷漠绝情？好像是有这么点味道 XD 但也不尽然。或著说，也许《恋人啊！》的热情安排都不在恋人主角们身上、而在宛如说书人旁观他们的小女孩身上：本片是卡黑的半自传电影、在拍他自己的童年经历、就转个性别设计了个小女孩 Charlotte穿针引线睁大眼睛看着大人的种种；而真主角们所演出的“大人的种种”、则取材自卡黑父亲老卡黑 Maurice Garrel 三十岁的年轻时代，由时年三十岁的小卡黑 Louis Garrel 演出他自己祖父年轻时代的故事、以自己名字当作角色名 Louis来演绎不上不下年轻演员的爱情与志业。
说“不上不下”嘛，这位上上世代演员 Maurice Garrel 跟过很多新浪潮大师、以电影史来看应算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不知该中立地说缘分还是该唏嘘地叹可惜、他一生以演配角为主都没啥主角风采、一生顶多提名过两次凯萨奖最佳男配... 他演员一生到 2011 年逝世，难道 2012 拍摄 2013 上映的《恋人啊！》是菲利普卡黑怀念自己父亲的作品？如果是的话，他怀念的方式也还真大胆叛逆，用自己童年回忆把父亲最私密不可示人的一面给拍了出来 XD 但只是精神上取材父亲、人物细节仍多所更动、时代背景也用他的“黑白”老招稀释掉了、可双手一摊任人解读。
本片卡黑眼中的“父亲”形象，大概就是第一镜小女孩 Charlotte半夜偷偷醒来透过钥匙孔看见的父亲与母亲：小家碧玉温柔婉约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恳求父亲“不要离开我”、父亲只是漠然不语要妈妈认命接受、然后小女孩也不敢跳出来发表意见就蹑手蹑脚回去装睡了。Charlotte 对于父母离异会有怨怼吗？那倒不会，本片中的她看来很酷很成熟、仿彿像个小大人般理解父母体谅父母、自己没谈过恋爱也仿彿知道爱情的自由独立神圣性，也满心期待父母都能继续追寻找到更好的爱情、谁来当我的继父继母我都会很酷地敞开双臂迎接她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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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自父母离婚后，她在父母两边看见的世界截然不同：父亲 Louis是个演员出口成章、人生处处都是文艺戏剧灵感、可说是“落花水面皆文章”让庸碌生活都不凡了起来！当然这样的父亲是不可能为五斗米折腰的、就算三餐不继也要坚持艺术、就算家徒四壁也要结交文艺、就算一无所有也更是要坚持爱情！于是父亲交了一个剧场界人人景仰的新女友 Claudia、她可是曾经万众瞩目的剧场才女，只是也许剧场近年庸俗化商业化了、坚持艺术品质的她也好几年没演出了，如今她三十几岁也在面包与艺术间挣扎、倒是父亲 Louis把她奉若缪思女神陪伴鼓励一齐坚持艺术理想。
说“缪思女神”也许更能描绘这段“为了艺术为了爱”的关系，它理论上应该很热情、但电影拍起来却只见神圣崇高的理想反而有点无情：Louis & Claudia 的爱情与其说是建立在两人的互爱与互动、两人的依恋与关怀，还不如说是建立在我俩不凡的艺术人生、以及在艺术之道上永不妥协的卓然理想。他俩虽然各自都会心猿意马蠢动偷吃、但那都只是逢场作戏心照不宣更无须在意、因为真正卓然不凡可以匹配的唯彼此而已；他俩渐渐家徒四壁仍不改其志、不求物质生活只要精神食粮、别为五斗米折腰出去打工而牺牲了艺术的坚持...
因此两人渐走上抉择与冲突：我要开始妥协赚钱过生活、还是坚持波希米亚一辈子？男主 Louis选择了坚持、缪思情人 Claudia选择了妥协，两人终要分道扬镳。倒是也很喜欢 Claudia当她后妈的小女孩 Charlotte又怎么看待？这童稚眼光恐怕才是本片最热情最有意思的部分：Charlotte 自小看着柴米油盐的持家母亲、也看着落花水面皆文章的艺术家父亲，小小心灵当然向往著后者而不甚苟同前者；她虽也是爱着妈妈知道妈妈辛苦为她的、但小小脑袋无法理解一个“家庭主妇”一天需要干什么：啊不就煮煮饭扫扫地吗？这做不上一整天吧？妈妈您生活都没有理想与热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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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女权与女性处境已得推广的 2010s乃至 2020s，稍有点物质意识的人都知道“家庭主妇”要把一个家运作好背后有多少担待，绝非不知人间疾苦的人可以（如《83年生的金智英》那般）随口轻蔑一声“妈虫”的。本片 Charlotte虽非瞧不起母亲而是疼惜母亲的“自限”、但她小小心灵对人生“有限”的认知恐怕太过轻飘，而这种对物质与家计等闲视之的态度、比较接近哪个时代的时代精神呢？这就再次令人玩味卡黑近年黑白电影的“时间模糊性”了：黑白，不但把多样阶级多样文化资本给拉平、此片还把老卡黑的 1960s与小卡黑的 2010s给拉平、似曾相识一点不遥远！
若透过小女孩 Charlotte童心看大人的眼光、来推敲本片老导演 Philippine Garrel对当年父亲与其同道的怀想，说不定本片谈爱情或是谁在一起谁要分手都是其次了、真正要探索的恐怕是父亲角色 Louis的艺术家性格：Louis 在片中的年代可能是新浪潮 1950-60s 之交、他在片中结交的文艺人们也可能是新浪潮同道们、他带着缪思女友 Claudia拜访前辈老师们谈文论艺、他们整个圈子生活都苦哈哈地但有艺术就是英雄人生... 更炫的是他种种青壮年仍然坚持波希米亚自由率性也正影响着下代女儿 Charlotte！令她看母亲柴米油盐觉得可惜、看父亲波希米亚则想看齐？
Charlotte 的心境如何反应卡黑本人小时的心境、又如何反映卡黑老年的反思？他应也有其改动、也不多说清楚、就任人解读。但看本片比较能确定的是：这样“为了艺术为了爱”的波希米亚人心态，人人走到一定程度都会相继放弃而离去，譬如本片妈妈一直就是个安分的持家主妇、很快就无法满足丈夫理想图像而被抛弃、虽说被抛弃但也柴米油盐安稳度日可以养女儿；无独有偶，直到片末，一直被 Louis这爱人兼崇拜者捧在艺术神坛上的 Claudia，这不惜牺牲各种温饱机会也要坚持艺术的苦行浪漫，她在片末也举手投降了，若要在温饱与 Louis之间选择，当然选温饱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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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卓然脱俗坚持艺术的波希米亚人生，失了妻子又失了情人、未来每一个相遇的女人恐怕也一样，只要女人还想着“生活”而需务实持家、和基本教义艺术家只有分道扬镳的份... 看完整片，我还在推敲片名 “La Jalousie”“嫉妒”到底是在嫉妒谁？本片其实从没真出现哪个令女人移情别恋的情敌呀。或许，情敌不是具体的其他男人拐跑了 Louis的女人、而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吸走了他的女人，而 Louis在爱情与人生的一败涂地也怪不得任何人、就只能怪自己太过坚持绝不流俗接受那种生活方式吧？
最终，Louis 这种坚持艺术纯粹却又不上不下的艺术家，能与他在一起双宿双飞的不是成年女人、只有年幼女儿，毕竟女儿成长阶段无忧无虑不须柴米油盐、反而坚持艺术的爸爸正能打开她心灵带她飞升呢！回想许许多多家庭的两性分工里，柴米油盐维持运转的总是母亲、勾勒理想升华心灵的总是父亲，曾几何时两性身段渐渐走向了如此的两极？这是老导演 Philippe Garrel的童年故事、回想我与身边文教与文艺产业的许多亲友亦似曾相识，这两极间真没有让爱开花结果长相携手的可能吗？
本周回顾四部卡黑近年黑白片，在对四部结局都感唏嘘之余，我觉得《泪水成盐》是最青春热情可令人大哭一场的、《是日恋人》是最轻盈知性可令人豁然开朗的、《巴黎式出轨》则当头棒喝至少给人一课痛定思痛、这部《恋人啊！》则最冷眼旁观令人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至于其中《恋》片《巴》片与《是》片所构成的“爱情三部曲”又有什么整体的主题构成与系统性申论呢？我看不出来、还要慢慢推敲，唯一可庆幸的是卡黑一部拍的比一部热情、虽然我倒著看过来是一部比一部冷峻 XD 下篇继续往前看 2011 年《偷欢》Un été brûlant ，小卡黑搭配莫尼卡贝鲁奇！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_YObnrZz4W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