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看完院线《泪水成盐》、回家补看老导演 Philippe Garrel 与老编剧 Jean-Claude Carrière 电影、看完 2017 年《是日恋人》后看到了 2015 年《巴黎式出轨》L'ombre des femmes，法文片名直译是“女人的阴影”、海报上是一前一后两个女人夹着中间的男人，很显然这是个以此男为中心的“三角恋”故事、而且恐怕阴影都是他给女人造成的？连看卡黑三片，对他近年一贯的“黑白片”处理有些模糊的感想：他拍很多法国文艺片不拍的常民、当然有时也拍常民中比较菁英的知识份子与文人、只是这些人不管阶级与文化有多大差异、都被黑白中和了差异重回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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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三片中，《巴黎式出轨》主角们的经济处境看来是最差的、住宅环境是最简陋的、衣装外表是最邋遢的、往来社交是最常民的、日常对话也是最平实无华的、甚至人生追求也是最胸无大志的... 几乎可以说法式文艺的范味是最趋近于零的，就只是单纯小人物在探索简单的爱情、简单的关系、简单的做人。当然啦，此片这样取材的代价就是实在太常民，银幕上缺乏俊男美女与文化风景等各种吸睛的事物；不过这样子把主角的繁华给层层剥光成为几个单纯的“人”，好像那爱情选择人生抉择与道德辨认都比较简单纯粹？
本片角色们年纪也偏大，担纲主角的一对夫妻演员年龄都四五十岁了，虽然各有其魅力但也都有种人老珠黄感：丈夫 Pierre 是个纪录片导演、妻子 Manon是一直帮他拍片的摄影师兼场记（八成还兼很多其他事务），两人虽说是电影人但看来是跑单帮的、只是零星接案赚钱付房租水电、穷哈哈地安贫乐道只拍自己想要拍的片、其生活环境偶尔被外人发现还觉得会不会太窳陋应报社会局 XD 安贫乐道没什么物欲，是他们的人格优势，但好像这优势也让两人的结合品质赤裸裸现形：没有了养儿育女的奋斗、没有了追求功名利的渴望，就只是夫妻两人单纯在一起，能持续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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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是不行的 XD 这些法国人对什么身外之物都能安贫乐道、唯独对爱情本身一定抱持高标准无尽探索。于是，已经无法安于贤慧妻子像个小跟班跟在自己身旁的Pierre，觉得这爱情的热情与心灵契合已难满足自己，至于这热情与心灵的匮乏感是来自何处？是两人相处的问题吗？是两性关系不平等的问题吗？本片这对情侣显然没有理性批判思考找出问题结构的能力、他们顶多发现问题的现象而正视这不满，面对不满一定不能委屈自己而要做点行动、但又无法理性规划行动朝向具体的理想。
因此，Pierre出去偷吃了个隐约觉得心有灵犀的电影公司女助理。这女助理 Elisabeth是贫穷人家出身，父母在物质上翻身了却仍感精神上的缺憾、她身为这一代也很争气往上读博士，但读博士与其说是为了清楚的功名地位、不如说是为了难以名状的心灵提升？这一点，本片虽从未明说，但俨然和电影透过视觉呈现的 Pierre 心有灵犀：Pierre虽出身不明但现况也是安贫乐道、他拍纪录片为的不是钱而是某种理想，他在本片中拍的是神圣又浪漫的“二战法国反抗军”、拍摄的初衷则是自己祖先也参加过二战反抗运动，令他既是遥想过去浪漫的先人、亦思考自己当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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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妻子 Manon当然也知道丈夫有在偷吃，毕竟一直很自我中心很需要旁人吹捧尤其需要女人崇拜与肯定的丈夫，现在自己给他的崇拜与肯定显然已经枯竭了、他每天回家好像有被满足到一定是有别人帮忙满足了，但身为女人数百年的安分认命倒是让她乐观面对、丈夫偷吃完感到内疚而买束花给我其实也不错 XD 这种认命到底是“女人的阴影”还是“女人的卓越”也还真难说... 总之世世代代女人就是这样担待的、多争无益不如享受现状维持小生活，正如世世代代男人也总是偷吃、对 Pierre 来说这是“男性的本质”并非他的错、只不过是他生为男人的悲剧命运而已。
本片主角的特色渐渐明朗：尽管身处前卫巴黎、他俩没读什么书一辈子也没想太多、就只是照数百年“男人 vs 女人”的传统印象日复一日过日子罢了。能够隐隐意识到内心对现状的莫名不满，对他们来说就已是一大步，遑论什么性别翻转乃至亲密关系的辩证 XD 于是既然老公偷吃寻求女人崇拜自己要知命、那自己也去偷吃寻求男人慰藉也不过是扯个直？这种开放关系如果发生在满腹经纶的法国中产身上恐怕是前卫、但对他俩来说单纯自然根本是传统，这“传统”也不是近代知识份子一度被洗脑的“伦理”或“忠贞”、就纯粹只是你出轨我也出轨既满足又公平对大家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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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中文片名取《巴黎式出轨》，这个巴黎到底又是什么巴黎呢？显然不是先被知识规训后再以知识解放的前卫巴黎、而是凭直觉各取所需各找出口的单纯巴黎，这种“巴黎式出轨”如果彼此礼尚往来建立默契、说不定对日久庸碌的浪漫关系还更健康呢！只不过，既然这对夫妻的行动如此直觉、往往心底有个衅头就做下去也不瞻前顾后、外在既无道德与知识去规训他们、内在就算心有点超越理想往往也只是一闪即逝 XD 那剥除一切理想与理念后的基本人格就赤裸裸呈现了：你谈恋爱一场还结成了夫妻，到底心底是以彼此互相的爱驱动、还是以自我中心的占有甚至愤恨驱动？
很遗憾地，夫妻主角 Pierre & Manon 两位单纯恋人，刚好一人一边站在意识的两极：同一个“巴黎式出轨”对 Manon来说只是为了给彼此找到呼吸的空间、找到空间后终究是要成就两人既有的爱继续走下去；但 Pierre 的出轨并非向外找空间以向内延续既有的夫妻之爱、而是既有的夫妻之爱既然不足我就找别人、别人若不足我再找另一人、找了一圈都不足还可以回来找妻子 XD 更有甚者，在两人都出去偷吃过后的短暂重聚时光里，也出过轨的 Pierre 对 Manon“曾和别的男人做”心有芥蒂处处开酸、和 Manon对 Pierre 能回来和我一起就心满意足的珍惜心态，天差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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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黑电影每每在静观主角时，也喜欢加个旁白冷冷指出主角心里不为人道的、甚至自己也搞不清楚的迷惘与败德，这次旁白由很知性的帅儿子小卡黑担纲、直指的倒是 Pierre 这邋遢男单纯无文的内心：他会动出轨念头，尽管意识到出轨是错误，但心底就是想做所有“意识”都且先闪边；他出轨后意识会后悔，但为了满足自己的莫名渴求所有“意识”都要让位，甚至有限的意识要回头替单纯的脑袋建立自我正当性；他与妻子各自出轨回来再次同床共枕后，尽管“意识”知道两人是公平的没啥好抱怨，但自我中心的心硬是愤愤不平，一定冲破理性公平的“意识”而狠狠暴走！
本片谈这么多“意识”、却又屡试不爽地让意识一败涂地，文明的意识背后包装的基本心态就赤裸呈现了：有人谈恋爱像 Manon单纯地想珍惜对方时时刻刻、就算“意识”告诉她对方劈腿很渣有前科她也不在意；但也有人谈恋爱就像 Pierre 一路自我中心渴望被崇拜被吹捧、无法独占对方的崇拜吹捧就恼羞成怒转为愤恨，就算“意识”告诉他自己才是破坏一切的始作俑者、他都能把这些意识扭曲转弯粉饰自己的“自我中心”。可以说，理性的意识完全没能驾驭他的基本兽性走上正轨，反而被扭曲过的虚假意识替他野兽内心披上文明外皮。于是本片要谈最尖锐的“虚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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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虚假、虚假所掩盖的兽性、与虚假所包装出的文明表象，本片在 Pierre & Manon 爱情主线外主要呈现在他俩纪录片案连袂采访的“法国反抗军”老英雄身上：这老人战时是青春少年、战后一生不停卖弄自己“反抗军英雄”圣洁形象、因此不但受社会吹捧吃香喝辣一辈子、更吸引了很多女人而享尽被女人崇拜的快感、甚至临到老来被主角们访谈时还能对战时奋斗如数家珍侃侃而谈... 但说穿了，很多人都知他其实不是光鲜亮丽的反抗军英雄、反而是兽性生存的反抗军廖北亚 XD 也许法国多情女人的问题，就是即使知道虚伪男人只是披着文明外皮、还是一再吹捧不戳破。
本片最有魅力的，恐怕是猎食出轨还忙擦嘴巴的“巴黎式男人”，谁叫渣男 Pierre 一路走渣的内心戏如此丰富精彩败德无底线；只是既然法文片名叫作“女人的阴影”，也许真正该怪的还是世世代代姑息养奸的“巴黎式女人”吧 XD 这种男人自恋女人吹捧、男人虚假女人不戳破的扭曲关系，在世界如何发生我不敢说、但在法国尤其巴黎肯定很流行。这回卡黑片《巴黎式出轨》对我来说的独到处，在于把与这种虚伪常紧密相连的中产知识文艺书袋都抛下、让我们看见一个单纯无文之人也能无可救药地虚假！女人就算配合演出一错再错数十年，把握“意识”大方戳破犹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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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时代在变迁、性别多样已然大不同，这种渣男配傻妹的老故事还能切题吗？难道女人就不会搞这套自恋与虚假、男人就不会绕着女人配合演出傻傻不戳破？那恐怕也都有发生、希望看到女权就生气的观众（不知有几位会看）不要一看这种“渣男故事”就火了、可以去看一样重要的渣女故事消消气。也许新浪潮时代比较外围二线的卡黑，在他越拍越起劲的老年时代，仍在新时代里试图捕捉那旧日延续至今的法国老问题？那黑白色调与科技产品隐形的“时代模糊感”仿佛告诉我们昨日窠臼并不那么遥远？这是我本周回顾三片的模糊感想，继续往前追 2013 片《恋人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AFHGNBIj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