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了狄更斯小说改编片《少爷返乡》，突然想起（自 2014 年 leila大在版上发文推荐后）一直忘了看那部雷夫范恩斯自导自演的 2013 狄更斯传记片《狄更斯的秘密情史》The Invisible Woman ，刚好 CATCHPLAY+ 架上有放我就打开来看了。这是我第二次看雷夫导演的片，第一次是很火裂激情的莎翁片《王者逆袭》Coriolanus，不过这回看《狄》片赫见他多变地笔锋一转低回沉吟了起来！本片与其说是谈狄更斯其人其作的传记电影，不如说是一场切片他人生段落的爱情记事，甚至这“爱情”中主视角还不属于他而偏向女方呢：
此片改编自传记作家 Claire Tomalin 的 1990 小说 "The Invisible Woman: The Story of Nelly Ternan and Charles Dickens" ，谈的是狄更斯与其于 1857-1870外遇对象的故事，居然这一外遇就外遇了 13 年直到他生命结束！不过到底文学家或艺术家的“外遇”这事该怎么看待、到底是自我中心的花心还是忠于自我的爱情？这个很容易就拍成风流八卦甚至世家风云的题材，本片竟拍得抽离冷静、令人回顾起来五味杂陈：狄更斯这段外遇的品质为何？也难以定论；这位神秘的 "Invisible Woman"是否得到圆满？也任人揣测；而我们面对这外遇该如何评价？也充满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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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先以 1880s的 Nelly后话开始，她已是地方小学的戏剧教师，尤其她“童年亲炙过狄更斯”的经验令她的戏剧见解独到又自信，不过她的“亲炙”只是童年吗？那还有尘封脑中的秘密：1857年，年方 18 的她是个年轻演员，有缘与母亲和姊姊们受狄更斯之邀参加他一手指导地方戏剧爱好会的曼彻斯特戏剧制作、还刚好跟年长后的她正在带的学校制作一样是狄更斯与友人 Wilkie Collins 联合执笔的 "The Frozen Deep"；那年，狄更斯是人人簇拥的当红作家、她则是期待高飞的文艺少女，但人声鼎沸中交换的只字词组下，她好像看见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另一面？
此片的狄更斯诠释，对我这只读了几本小说对他也没啥研究的门外汉来说非常有新鲜感，不知对全国都很熟狄更斯的英国观众来说是否也有其新奇与震撼呢？此片狄更斯，与其说是个文思泉涌下笔有神的大文豪、或是个悲天悯人以笔为剑的社会思想家，还不如说更像个游走文坛万众簇拥的文学才子：他不停地主持戏剧演出、也不停地受邀演讲朗读，不停地主持演后庆功、也不停地参与仕绅慈善，他亲民地出席地方大小盛会、也热情地给粉丝签名答问，既温暖地给文艺幼苗拍肩鼓励、也耐心地与戏剧后辈促膝长谈... 这天一长谈，就谈到了人海茫茫唯妳心有灵犀的 Nelly。
若以不分今昔的世俗观点来看，那真是抱歉：本片这狄更斯就是个自恋的金童才子，需要群众粉丝的掌声也需要文坛同道的吹捧，尤其能有青春可人的年轻才女衷心崇拜更令他乐不可支，然后以心灵契合或“为了艺术为了爱”的浪漫之名大方外遇下去，把家庭妻子弃之不顾之余还为保护文坛名声迟迟不离婚... 真是个自恋的艺术渣男无误！不只一百五十多年前的狄更斯大师、我们当代不分国内外的文坛艺坛也有一大票！当然这种男人是渣、更令人痛恨的是渣得光鲜亮丽世人崇拜丝毫而不伤他美名 XD 这社会与性别剥削的观点我们耳熟能详本片也拍了，但个人存在的观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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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若要批判狄更斯是渣男或批判 Nelly是抢人老公的小三，这不但是观众的基本常识更是导演的基本功课、甚至片中狄更斯与 Nelly自己都先焦虑地自我批判了好一回 XD 但他们即使知道自己造成的伤害与罪咎仍要做下去，那心路历程又是什么呢？这恐怕才是本片要用雷夫式神秘镜头心照不宣地细腻捕捉任人解读的，给了这场外遇中的三位主角都有一段令人玩味的呈现，以我的解读来看像是：
对狄更斯来说，他虽然幼时家道中落沦为童工、因而见识人间悲惨而写出早期那许多脍炙人口的伦敦社会写实小说，但到本片的 1857 年时，他恐怕早已远离那贫穷脱困成家立业温饱富足的小小梦想。如今他不但要运用人脉地位筹资建设流浪妇孺之家救助更多人、也要扩大推广自己的文学戏剧启迪更多人、对自己更要找到真正能懂他这孤心与仁心的心灵伴侣！这伴侣，在崇拜他的大众身上找不到、在吹捧他的同行身上找不到、而在他认为“没有能力感知人情事理”的糟糠妻 Catherine身上当然更是找不到，于是欣喜地找到了可跟他对话更能大胆直指他内心的 Nelly。
但，这位身材臃肿令他躲开的糟糠妻 Catherine真的“没有能力感知人情事理”吗？其实当然有、而且恐怕比狄更斯还更深入！只是他俩感知人情事理的领域截然不同罢了：狄更斯的感知透过文学、是艺术的与概念的感知、令跟他谈文论议的人达到形而上的心灵契合；但 Catherine的感知透过生活、是日常实践的物质感知、就算狄更斯跟她不说一句话仍被她看透透！“他的生活与爱分成两边，一边是我们女人一边是公众，而公众恐怕才是长久的”，她戏份台词不用多、只要这么一句心平气和道来就是智慧、几乎把本片 "The Invisible Woman"之称从女主角身上抢过去！
那对 Nelly来说呢？有心灵面也有物质面，本片两个都拍了，却也不告诉观众影响她的因素包括哪些又孰为主次：Nelly 一家三姐妹都是女演员，但她是舞台表现最抱歉的一位而在专业之路落寞著；然而她在舞台下的私领域上文思泉涌一点就通，尽管日常社交人人言不及义但遇狄更斯瞬间打进她心扉！然而与狄更斯只是个心灵相契的文学挚友还是需要进一步成为恋情？这也许与“爱”的品质息息相关了：心灵相契可以是形而上的爱、但出双入对闹绯闻则是物质身体的爱、外遇同居当起小三还为他怀孕则是柴米油盐的爱了... Nelly 对狄更斯的复杂感情到底哪个是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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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在 2012 年“狄更斯两百年”庆祝活动中听说此片时，我就已知这是部“文坛渣男”片，早已期待看完片后可揭露什么狄更斯“秘密情史”甚至揭开狄更斯的“道貌岸然”。如今 2021 终于看完后，当然仍觉得此片的他是渣男一枚无误，但以今日眼光看他的人情见识与爱情挣扎只觉得他很有限：那是个“爱”的概念还很原始的维多利亚时代呀、连浪漫主义都才开始不到半个世纪呀，那年代社交言谈鲜少触及人心只行礼如仪、有个狄更斯戏剧在舞台上短暂点通人心尚能保仕绅仪礼水波不兴、如 Nelly这样能直视对方大胆交心者几何？而文学交心，难道就已是爱情的全部？
记得我国中当好学生在国文老师指导下的“爱情”想像，也不外就是这个样，就是饱读诗书通达易感的文艺男女以诗文互诉情衷 XD 看来那种爱情观多少可上溯维多利亚英国文坛的浪漫想像？但爱情不止是文艺浪漫更是物质身体的、不止物质身体更是社会礼俗的，本片到后来，狄更斯努力给予一位女子更多的陪伴、努力保留另一位女子的社会名声、毕竟这名声关于金钱要养老婆也要养爱人的... 看狄更斯最终这两面安抚粉饰太平的解法，以哪个时代的爱情眼光看来都还是很渣，但他的粉饰太平如此地现实、他的现实责任也都负到了，只是他一颗心一个身体能切两半吗？
若以现代观点看来，这男人心理虽渣但物质上算负责，只可惜两个女人没有条件享受现代的“自由”。本片也有狄更斯好友 Wilkie Collins 和他的不婚伴侣示范一场摆脱仪节枷锁的“自由爱情”、声称那是前卫理想我们要引领，只换得 Nelly一针见血“自由的都是男人、等待的都是女人”。说穿了，是什么让女人不自由呢？是整个社会！而在这样的社会里本可以家户单位保障女人有限度自由的男人，若想为自己求更上一层楼的心灵自由时，被牺牲的恐怕就是女人了... 也许狄更斯只是无奈于他能做的都做了，但这个剑拔弩张的时代里，他只要做错一步就是无尽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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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是雷夫范恩斯第二部执导电影，我觉得一来叙事非常日常而神秘、所有概念从不以言语表达、全靠演员若有似无的演技与眼色、在那人人鼓譟言不及义的行礼如仪社会里、试着在茫茫人海间传达一种是耶非耶的暧昧情怀；二来他对狄更斯的描绘，先以各种世俗价值一看就知的渣男行为、把我们观众印象中的狄更斯先解构掉之后、再用各种狄更斯的脆弱犹豫与气急败坏告诉我们他的有限、同时也用各种现实抉择告诉我们社会的残酷如何难容他的有限。
最后，他真正重视的还是这情史关键人物 Nelly的成长，片末尽管以号称狄更斯影射他俩恋情的《远大前程》做了个悲剧的结语、但最后一镜仍以两人曾经合演却被删掉的 "The Frozen Deep"终场旁白做出超越结尾：这故事关于失落的爱、关于复原的爱、更要让爱超越今日做到明日。看着眼前中年 Nelly的新家庭，也许精神上再无当年与狄更斯的深度交心，但能从文艺交心转而拥抱更物质与日常的爱，不也是种爱的超越吗？此片 Felicity Jones 的内敛神秘演技令我感同身受、而 Ralph Fiennes的导演手法与艺术眼光把我圈粉！推荐上 CATCHPLAY+ 欣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DMHb3Get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