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上映的哥伦比亚片《总是有个人在爱你》，是法国训练的哥伦比亚年轻导演 Franco Lolli 第二部长片，表现优秀得到坎城影评人周青睐选为开幕片。它的题材是法国片很流行的单主角写实人生，我自己称为“当代城市存在主义片”，也很像许多法国片一样紧跟一个女主角、探索她的多层面关系与处境、全片采写实笔触多手持近拍、意在探究她庸碌日常底下的存在焦虑、就看最后何时恍然大悟找到关键破口纵身一跃做出一点点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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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原文片名 Litigante和英文很像，意指牵涉法律官司的“当事人”，主角 Silvia 果然也就以一场“法律官司”展开她故事： Silvia 住在波哥大、读了法律学位却没当律师、而进入公部门担任法务专员、久而久之做到了法律纠纷最多的“公共工程委员会”当到了法务副总监、经手无数案子下有进度压力上有长官压力、何况还在政府清廉度与黑道治国度都相当抱歉的哥伦比亚... 就当作她是个“哥伦比亚余文”好了 XD 干这么多年承受这么多压力、业务查核多少有些含糊不清之处、只要被抓到一次就是官司缠身吃不完兜著走。
不过这场“官司”只是个隐喻的喻依、喻体则是她更大的人生：她在她左支右绌苦苦撑持至今的人生里，也是个正在受审的“当事人”litigante 吗？人生道德压力很多、外界凝视很多、自我要求也很多，你是否也觉得自己左支右绌怎么做也做不好的人生、也像是在一场官司中被无数眼睛咄咄逼人地审问呢？主角 Sylvia 一个人又要工作赚钱、又要服务事业、又要配合上司、又要接受质疑、无暇照顾单亲儿子被视为失职妈妈、比起创业的妹妹什么都不会、要负责照顾年老罹癌的妈妈、妈妈又不配合还一直跟她吵... 难道，我当夹心饼干做什么都不对？都要照三餐受审吗？
Sylvia 面对人生一切外界眼光的姿态，从开场不久上广播电台的一场戏可见一斑：她在公共工程委员会经手过的案子爆出了舞弊之嫌，偷天换日的都上司但负责挡子弹的都是她，而今上一场政论节目辩论被一位咄咄逼人的男主持人紧咬不放，逼得她严阵以待竖起铠甲也一句句抗辩回去！但辩论杀个眼红后，下节目后某天她竟再次遇上这个咄咄逼人的主持人，这已经是夜店里青年男女喝酒跳舞的交友场合，这主持男子下了戏后竟也是个幽默风趣热情体贴的男士... 但自己，自己离开了战场后能够下戏吗？能够从剑拔弩张的“受审”姿态卸下铠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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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完了这个“当事人”在生活中“受审”的题之后，本片进入戏份漫长却处处有趣的日常 生活戏，让 Sylvia 多线面对腹背受敌的人生面向源源不绝地舖展开来。在每一个面向，我们都看得出她多年撑持下来早已心力交瘁，一方面爱着家人要扛下事情，另一方面家人自己对他也处处要求，因此养成她在对方尚未出口时就已经预先知道的防卫性语气，总是争执还没发生就先打预防针，然后进入一种 "Here we go" 的翻白眼情境。这样久了，她恐怕变成银幕史上数一数二的碎念女主角，人明明应该也才 30 出头却已像个中年大婶... 只是，人生真有那么草木皆兵咄咄逼人吗？
第一线，关于妈妈，此片故事从去游泳的夏天谈到圣诞节与新年的冬天，大体就以“妈妈罹癌”的情节为主轴画出座标，这位妈妈演员还是导演自己的妈妈来帮儿子抬轿、光靠生活经验自由演绎的素人演技超吸睛！ Sylvia 的妈妈过去显然是哥伦比亚中产精英，精彩一生临到老来罹了癌已做过一次化疗，现在要做第二次时她非常飒爽“老娘已过精彩一生，与其延长生命不如死得有尊严”！只是 Sylvia 这个真正要负担她“死得尊严”的大女儿，可知道这又将是肩头与心头的大重担，只是好说歹说妈妈就是不肯听，每一次一定以母女吵架收场，最后病发还是摸摸鼻子扛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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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线，关于职场， Sylvia 年轻毕业就来任职的公共工程委员会，拜托哥伦比亚耶而且还是肥水最多的营造业招标机关，怎么可能清清白白没有弊案呢 XD 弊案都上司在偷偷主导，上司平常百般压力要她别多过问签字就是，现在事情出包了上司都要她去扛，每日面对媒体砲火早遍体鳞伤。不过更难熬的，是关于家人对她“淌这公家浑水”的职涯选择，尤其妈妈一直碎念“我能创业、妳妹能创业、妳当然也能创业”，妹妹是体贴不多说话但只要“创业”存在在那对 Sylvia 就构成极大压力；但 Sylvia 一路吵架硬气捍卫自己职涯选择时，心底其实更恐惧自己换跑道的可能。
第三线，关于男友，她上节目遇上的咄咄逼人主持人 Abel 私下竟是个暖男，相较于在人生每一个战线都太过投入无法下戏的Sylvia，这位 Abel 倒是随时切换姿态悠游自得，总说“事件里每个人都有位置，各自把那位置该做的做一做，no hard feelings”，这轻盈的人生哲学 Sylvia 硬是花了一整片都很难学起来。Abel的来到分担了她身体、支持了她心理、给了一个可倚靠的情人更给了孩子一个父亲形象... 但当 Abel 再次“入戏下戏”转换太过顺畅时，又与转不过来的她陷入基本扞格；只是当家人也箭头朝外批判 Abel 时，她心里又陷入冲突反过来捍卫他，越理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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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线，关于儿子，这个她坚称“没有爸爸”的儿子 Antonio是个鬼灵精，虽然心思细腻善体人意，但绝非乖巧听话好宝宝、浑身活力到处钻洞聪明得不得了、每每让妈妈阿姨外婆帮佣追着到处跑！如果是生在富裕人家，这样自由挥洒的成长是有挺机会孕育健康大器的心灵，但在这多线奋战苦苦撑持的家里就成了妈妈 Sylvia 的甜蜜重担。他真的“没有爸爸”吗？到电影很后面也会揭晓其实有，而且恐怕是个不伦关系的结果，看剧情隐晦的表现我们只能猜应该不是权势性侵而更像师生禁恋，这位“长辈”面对Sylvia“父子见面一次吧”的卑微请求也行礼如仪地坚守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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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生承担久了心也累了，长年养成愤世嫉俗的负面眼光，向外看来处处草木皆兵剑拔弩张，仿佛我在每一线都做不好等着要被人批判，而每一个人在他们位置只要一开口准备给意见时，Sylvia马上寒毛直竖浑身带刺！于是她不论面对男友、面对职涯、面对儿子与生父、乃至面对最碎念什么都有意见的老母亲，她都一方面硬气承担、另一方面忿忿不平，让这家庭功能重回正轨准备展开笑靥时，却每每气氛凝重不欢而散、她自己也心如死灰... 到最后，她如何跟人生的每一条战线、乃至跟人生本身和解呢？和解的大门，也许还要由最天真轻盈却毫无包袱的儿子带她打开。
本片一切愤懑与和解，围绕的中心主轴仍是“母亲”线，这是她既爱着不忍其受苦、又眷恋着自己不放手、却又顾得身体失了心理每天不欢而散的母亲。嗯，都知道母亲癌末了，真要让每一天吵成一团、觉得某天还能和解、那就任今天不欢而散搁著不管吗？本片还是体贴的，Sylvia与人生和解必从与母亲和解开始，而这“和解”的机会有人福至心灵替她把握了、宛如冥冥天注定；而从这和解开始放下了心理重担后，换个眼光重新审视仍有诸多负担的人生每一线，也才慢慢发现其实人人都不是敌人、并非大家都咄咄逼人等著批判，反而更多的善意关怀与具体帮助都在等着她。
这是个笑泪交织的平凡人故事，你我许许多多上有父母下有孩子外有职场的青壮年观众，就算细节处境不尽相同相信大家都会懂；而本片让导演 Franco Lolli 这样写实拍来的多层次看点在哪，可能就要看各国不同的片名了：台译《总是有个人在爱你》指出了灰暗人生下人间有爱的希望，法译 "Une mère incroyable" 以亲子片角度赞颂一肩多挑的职场母亲，西语原名 "Litigante"则从“当事人”受到“审判”的角度描绘了自罪自责的心理重担、以及放下重担与自己和解的人生智慧。本片全台厅还不少，但场次时间看来选择不多，推荐把握机会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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