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上映的巴西片《杀戮荒村》Bacurau ，看宣传说是 2019 坎城影展评审团奖得主、与今年初上过的法国片《悲惨世界》并列？嗯，看来这些最贴紧新时代脉动的体系崩溃与社会正义问题，是这个奖重视的菜。不过年初看过《悲》片、昨天看了《杀》片，我虽然对两者所勾勒的世界观与情势的急转直下都感到震撼，但在具体拍摄表现上，我觉得《悲》片扣人心弦多了、余韵也强多了、对每一个当下戏剧演出与镜头视角的处理也都有看法多了。以我看来《杀戮荒村》的主要魅力，还在于它尖锐眼光所勾勒的世界观。
据本片这小村的酒馆主人说，"Bacurau" 是夜鹰，本片也让两只鹰在天上飞了。到底这虚构的村名与电影的标题是要说什么呢？也许在说这小村是伺机而动的猎食者、才不是乖乖被捕食的猎物。此片天上飞的有两样东西，有一次鹰与三次无人机，话说看到一个农村阿伯骑着他的载货小机车被无人机追，真令我想到九年前的《星际飙客》Cowboys & Aliens，那一种原始人与高科技、或是过去与未来的对比，当然要做出这种对比就必须用属于中间的现代视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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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中间的，大概就我们观众吧 XD 尤其是会看坎城影展选片的观众们，我猜和我一样以城市小资产阶级居多。对我们来说这种偏乡很遥远、好像很荒凉、好像什么都没有、好像需要我们用卡车载旧书去救济 XD 但这种偏乡搞不好其实什么都有，要诊所有诊所、要教堂有教堂、要学校有学校、学校里甚至用 iPad 教学、教室里甚至有超大液晶萤幕！片头，94岁女村长过世，看似理所当然继承了她领导位置的老儿子也说了“我们有好多人到了里约圣保罗、到了欧洲和美国、有医生教授艺术家工程师建筑师... ”。
就算看村里众人的衣着配备，其实也挺现代化的，虽然他们居住的小村建筑与室内看起来很乡土、他们的集会娱乐配个电子花车看来俗俗的，但他们自有使用资源连结外界任我取用的揉成文化，不是任何我们看了觉得很“经典”的乡土文化或部落风俗，而是混作一团自成平衡的新生活方式。当然啦，这种小村也不见得就多么歌舞升平，很多电影也会拍出这种小村内部的权力结构与邪恶滋长，不过本片比较黑白分明并不这么拍：这村里大家生活方式各自不同、有人精明有人浑噩，但都是老实好人，而外面的呢？
电影采取了一种令我错愕的结构，大致是前半片以村民为主角、后半片以外人为主角，但说穿了两边都是在拍群戏、也并不真像有谁在当主角。这种前后转换视角的对比，我本来以为可以惊艳、结果只有错愕，因为美国人实在太出戏了 XD 本片看得出来描绘一种生活方式时，对这小村非常有看法！大家不须多说话、甚至戏份不用聚焦特定角色，光看一幕幕日常生活就已栩栩如生！反之，拍到美国人时，别说选角与演技和导戏都是二流以下，而且好爱说话好爱交代大家的过去 XD 这是为了让我们暴躁易怒的已发展国家都市观众自我检讨吗？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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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前段有其悬疑、后段转为赤裸：随着一位看似女主后来又不像女主的城市女子搭便车返乡，我们知道她家乡 Bacurau这小村已经被断水很久了，现在还被送进很多神秘的棺材；她奶奶这老村长刚死不久，村里另一身为耆老的女医生一度爆气又平静下来；她一看就想打砲的旧情人也回来不久，大家看社会新闻津津有味给他取绰号但他不甚乐意；这边也有个传说中神秘的 "Lunga"，好像是在某些反迫迁的环保运动中搞过暴力被通缉；女村长的儿子现在看似是新村长，这老人比较文明鼓励孩子读书，不喜 Lunga的暴力、向往大家到大城市与西方发展...
但，出外发展就会怎么样吗？外面世界没什么好代表、只有糟糕的家伙。虽然女主角是在外打拼的归乡游子，但她出去长成什么样子了？本片也不多说；本片要多说的，倒是当了市长和外人打很多交道的 Tony Junior，他逢市集就要来竞选拜票，但显然人人都已视他为眼中钉，那个水库被断水事件显然跟他脱不了干系，他想来劝大家选他一起配合发展但谁也不甩他。到这里，观众大概已经意识到有个没指名道姓的“发展”力量在天上出现了，这发展力量显然透过 Tony Junior来招降好一阵子了，但这里是如夜鹰般的 Bacurau，大家生活也许普普通通，但安贫乐道硬气不屈。
继断水后电子地图消失、越野机车、暗夜跑马、道路中断、电信中断、电力中断，大家都知道发生什么事：这是场灭村生存战，而且对方自认是已发展国家白人佣兵带来高科技如飞碟无人机、吃定你们乡民穷途潦倒生活浑噩只有待宰的份、甚至吃定你们死光了巴西也没人会理。当后半片视角转给这些白人佣兵后，他们的耳机后面仍然有一个从天下令的神秘老大哥，这老大哥我们大概都猜得出来仍是“发展”力量，只是他一切透过 "local contractors"不露自己名字脏自己手。“发展”铲除地方这回事，殖民史上到处有、现代巴西仍发生、已发展国家的都更迫迁也异曲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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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接下来，要谈这些坏蛋的心态问题，我个人觉得就是此片冗长尴尬的部分了。一开始，由两位巴西中产出身的越野机车客，作为外国黑手伤害地方的掮客，那张力还是有的，尤其看他们面对小吃店的指高气昂、面对倒霉两兄弟的嚣张残忍、转头面对白人大爷们的卑躬屈膝、人人耳机接令时唯他俩不知、最后一点小瑕疵马上被冷血牺牲... 我觉得导演就算不拍乡村而拍城市中产阶级，拍这两个人仍有其一套，导戏与演技都有做出他们吃里扒外色厉内任狐假虎威的堕落与挣扎，看他们被砰砰砰乱枪打死既有种恶贯满盈的爽感又充满唏嘘...
但，轮到这些白人戏份时，感觉好像面对外国人说起英文、导演就不太会导戏也不太会掌握气氛与张力了？在这里的描绘中，这群白人虽也有其低调冷静者，但大部分都很暴躁有杀欲；他们有人去追猎物时如到非洲打猎般兴奋、杀两个人扫射出一堆弹孔有种初试啼声的练靶感、杀完好爽来打一炮又有种异国观光客心态；然后他们的背景，有人是狱中矫正士有人是卖场售货员、有人是看自己老婆不爽很久又不能出手于是来这里杀开心... 哎，看这段感觉真怪，技术上说是把这些人背景多交代了应该更有角色厚度？但怎么看就是怎么出戏、甚至很多直白的一对一的交差了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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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看起来最有份量、但我看来最摆谱的角色，就是德国明星 Udo Kier 饰演的 Michael。首先他英文口语实在不行、说个 Tomorrow 彻头彻尾就是德国人，但他听到“德国”与“纳粹”又被刺到无名火起，还声称自己比那个三十几岁的更加美国人... 他后来自己居高临下精准射击时，心态突然间变了好多次：一开始射墙、再来射了狗、又射了棺材包商、再干脆射了自己人、最后准备饮弹自尽？我知道，这是部被称为“艺术片”的得奖大作，许多角色的深沈心理不是那么直白表达的。那这位头头短时间从杀人不眨眼到干脆收一收、最后还 "So much violence" 又是哪招呢？
可能真正神秘的一场转折戏码还在“炖菜”了：这里有同等地位的巴西明星 Sonia Braga饰演的 Domingas 医生，用很另类的方式招待他当地的炖菜，仿佛坚持着小村的待客之道亦无畏来者不善？结果以整桌被推翻、拿刀子威胁收场，后来 Michael心态就进入复杂的变化、做出了神秘的作为、也遇上天外飞来一笔的正法。难道，是这位 Domingas 感化了他、或令他折服、或令他重新思索了这文明侵略的不义？重新检讨了他们西方尤其美国城市人暴力发泄的盲目？这里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内心小剧场，但此片就这样模糊带过，我认为就算是艺术片都不太行。
更何况，这位 Domingas 自己在小村里也是个看来最有份量、但我看来也最摆谱的角色：她是城里的医师，平时就浑没好气地面对小镇的荒谬、战时更瞪大员圆眼面对生死的荒唐、市长送药时她向村民解释这这药物的庞大阴谋，这些都看得出她的中坚地位；然而，她片头登场就是对死去村长的爆气、中间还出来向大家抱歉、最后她穿上那件染血白衣隐然和片头女主返乡穿的白衣呼应... 到底这是个什么人物？她可能代表了小镇的什么意识？她与老村长两位女性领导者过去又有什么恩怨或路线之争？本片仍留下好多神秘似乎不想让我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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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一切个别角色的“意识”与意识转变不清不楚时，此片剩下的就是一场开发与迫迁的民族生存战了！而这战，高科技文明对土法炼钢的在地，整个就是一面倒，没有动作片的紧张刺激、没有社会片的残酷写实、倒是有很黑白分明的“犯我必诛”之傲气。最后，博物馆堂而皇之地留下血手印，作为 Bacurau小村又一次不屈抵抗的光荣；排排放的人头祭典，则延续了祖先的传统；讨厌市长 Tony Junior吃里扒外的阴谋被拆穿，以当地风俗放逐惩罚；白人侵略者 Michael活埋地牢，口中只喊著“这只是开始”，意味着更大的开发力量与更多的开发佣兵将蜂拥而至？
本片谈这么一个故事动不动人、或发不发人省思呢？我觉得这“世界观”是发人省思的，毕竟一个“过去对抗未来”“原始对抗高科技”“在地对抗全球”或“传统对抗发展”的对立，本片这 Barucau风情与其周遭大地都有做出来，不但可以回想过往全球各地的殖民年代、可以想像未来国际或城乡竞食的巧取豪夺、甚至可反思在我们身遭早已接连发生的都更迫迁；不过真要说“故事”嘛，我基本觉得此片只是静态的，只是在慢慢揭露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让人们从浑噩未知到恍然大悟而已；而他们恍然大悟的前后，有任何改变吗？
很遗憾，我觉得大体上是没有 XD 首先反派美国人都没有，唯有佣兵头子 Michael有一个莫名其妙的转变；正派几位主角也没有，返乡女主角返完乡基本变路人，Domingas医生板著同一张脸硬气面对，新村长基本上还是个重视教育的好好先生，其余整个小镇基本仍是承平过活有难硬起来、并没什么取向路线思辨与转变；唯一还算有点转变的，大概就两个亡命汉子 Pacote & Lunga 吧？看得出来 Lunga有点自卑地躲起来、觉得村人不会接纳他，而 Pacote 则一直想洗刷过去煞星之名、却无视其实身遭村民们都把他的行为当作英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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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昂然地拥抱自己的利爪与尖牙、别在意什么知书达礼的文明教条，才是本片简单的成长启示？这成长，倒也就是两位信心稍微失守一点的勇士在成长，其他村民可是始终如一呢。真要我说此片，我觉得它是一幅山村文明景观画、也是多样众生肖像画，这里肤色身材衣着习惯五花八门人人做自己，尽管大家看似无知乡民总被文明人瞧不起，但只要打开认真的开关就将大杀四方。只是这场威风煞气的的开杀，也太一面倒，缺少那些商业动作与惊悚片的紧张与挣扎，使得这过程与其说是住民的血泪奋斗、不如说是一场昂然做自己的时尚走秀。
这种电影值不值得一个 [好雷] 呢？当然还是值得的，光前一小时的山村住民生活我就觉得值回票价了、光本片勾勒的惊悚世界观就已令我触目惊心了，其他美国人的表现平平啦、重要角色的故弄玄虚啦、角色成长转变的架空啦、发展取向的思辨啦... 通通都不重要了。此片没有要辩论什么发展取向的、也没有要去辨别什么正义邪恶的，因为那早就是黑白分明不证自明的前提！倒是看这种艺术片，比看商业片还简单爽快得多了！只是类似题材里，我还更喜欢恐怖片导演 Eli Roth 与其当时妻子拍的《食人炼狱》Green Inferno ，要说思辨与反省，我还更推这部吃人片呢 XD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az5NHy-Yk9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