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一次看 Tilda Swinton是什么时候？我爸妈从德瑞克贾曼片开始、闪光从《纳尼亚传奇》系列开始、我印象中是从李奥纳多的《海滩》开始、也许也有人是从漫威《奇异博士》开始？不过我爸妈说有带我去看过《美丽佳人欧兰朵》，糟糕我居然不太记得那位就是 Swinton，只记得那片好像还蛮热闹的，又是游船又是溜冰又是大宴、有英国女王又有中东王子、睡个觉醒来变成了女生、不知不觉就骑上了机车又像个男生... 怎么这么天马行空呀？稍微长大点才知道维吉尼亚吴尔芙与女性主义，才知这故事主人翁“欧兰朵”在性别意识上有多大启示！
https://posteritati.com/posters/000/000/015/449/orlando-md-web.jpg
本周的数位修复经典重映就是《美丽佳人欧兰朵》，让我们重新见识年方三十的“仙人演员”Tilda Swinton 之风采！话说近年看 Tilda片我都觉得有种仰之弥高的霸气感或神秘感，好像总是年轻主角头上盘旋的威权似地，倒没想到她这张看似冷峻的脸，年轻时演起爱情片主角竟如此天真纯情？我就称《美丽佳人欧兰朵》为爱情片了，谁叫主角欧兰朵勋爵这一辈子不知不觉过了四百年，念兹在兹寻寻觅觅的都是个“情”呢？此片中，不论主角是男是女，Swinton 都贵气如王子公主强壮有自我，但在爱的面前都羞怯而敏感，每每心花怒放如小孩、却如少年般陷入下一次忧郁。
吴尔芙的小说我没看过，直接从电影看起，故事大概是：一位在伊莉莎白一世时代的年轻贵族 Orlando，得了女王赏赐有了土地与封爵，永保土地与封爵的条件是 "Do not fade, do not wither, do not grow old"要永保青春！于是仿佛咒语般 Orlando真正青春永驻活了四百年！更炫的是英国宫廷与体制都广为接受了这事实，把他的永生当成一种有法律保障的地位，唯一烦恼的是他有时会变成女人还需要走法令程序改变身分 XD 不过到底当男人好还是当女人好？坐在树下宛如牛顿的少年 Orlando迷惘思考着。于是电影分了几阶段：
https://i.pinimg.com/originals/8a/bd/a5/8abda5c1b276bad4e8afe2c813f936fd.jpg
(1) 1600 "Death"：强盛的年代、女王的死去、少年的永生，却不情愿订了婚；
(2) 1610 "Love" ：扩张的年代，初恋的追寻、如镜花水月，美人随融冰远去；
(3) 16xx "Poetry" ：文艺的年代，诗歌咏苦难、却不咏人情，少年表达无人理；
(4) 1700 "Politics" ：帝国的年代，少年重情谊、外交却残酷，战争掠夺目无人...
于是 Orlando七天沈睡变女人！可是身为女人呢：
(5) 1750 "Society"：启蒙的年代，诗歌咏女性、男人却贬女，男爵传永世、女爵无恒产，男人追求女、不成则反目，何事事双标如此？
(6) 1850 "Sex"：革命的年代，奔驰的火车、自由的男子，骑马的女性、平等的恋爱，仍须成家立业以维持财产？一场大雨直升机响起，二战战火怀孕忍下去。
(7) 1992 "Birth"：繁荣的当代，奔驰的机车、工商的伦敦，飒爽的骑士、中性的女儿，Orlando 笔耕三百余年的咏情文字，到了今天再见旧识诗人能得青睐吗？代表文艺的诗人编辑只说“多点煽情、洒点狗血”。不如归去坐回大树下，抬头看看听见什么、低头看看来了何人。
https://i.pinimg.com/736x/0f/82/65/0f8265740c4e8aa76b4187f6b73d5a07.jpg
本片这七个阶段，和吴尔芙自己小说是否吻合，这我不知，只知看这七个阶段的“省话”表现法，应该是和小说有相当差距吧？本片七个阶段的对戏都很隐晦、台词都很精简，精简到每句不是引经据典出口成诗、就是提点时代无情与主角有情的关键句。而本片花最大力气的看来更像是“排场”，是一次次铺天盖地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心向往之的制作设计飨宴，在 1600 是女王盛世的河流夜宴、在 1610 是冰舞夜宴与冰雪情缘、在 17 世纪是文艺大宅的富丽与孤寂、在 1700 是黄沙滚滚的鄂图曼宫廷、在 1750 是蓬裙巨大的巴洛克午茶、在 1850 则是迷雾庄园的女性启蒙...
除了最后 1992 这个建设伦敦的现代高楼灰暗办公室以外，几乎每个时代都令人心向往之！不过吊诡的是尽管每个时代当下都是华美富丽，Orlando 的心却一直孤寂徬徨又焦虑，反倒在最后这一切华美都已不再、大宅房产已拱手让人、只剩两人一骑前来现代办公楼的灰惨当代，Orlando 的眼神与面容前所未有地平静圆满呢！本片递移的是制作设计架起的大时代背景、不变的是主角饰演的这渺小个人，但也可以说大时代改朝换代这么多年精神永不变、反倒渺小个人终于启蒙往前踏出了一步？
也许，片头女王的恩赐反而是个诅咒、而 Orlando阅历思量了四百年后终于打破这诅咒？话说这“女王恩赐”，有看过小说的朋友跟我说这是电影新加的梗，导演说是为了给小说的“永生不老”与“性别转换”这些魔幻设定一个魔法的起源？不过我也当它是个“凝固”的魔咒，是不是导演的意思我就不多加揣测，只身为观众“蓝色窗帘”一下它可能引用的梗与可能蕴含的意义：
首先，众所周知英国女王伊莉莎白一世是终身未嫁的“童贞女王”、是带领国家走向强盛的“贤明女王”、是初次带起大英帝国荣耀的“荣耀女王”，这三个身分的结合看似完美、其实以我们今日眼光深思起来都令人忧心忡忡：对全球她养成了席卷世界的大英巨兽、对英国她养成了自大傲慢的英国荣耀、对个人她则牺牲了爱情成就了伟业，而且她孤身一人活得还真老！但她却一生到老都爱慕著文艺也眷恋着青春。是否，孤身一人守护家国流芳百世的精神，令无法永保青春的伊莉莎白一世女王将这愿望传递了下去、化作恩赐给予了 Orlando“长生不老”？
但长生不老是有代价的，甚至在个人生命以外的层面上，其实伊莉莎白一世的遗绪已然长生不老延续到了今天，而《美丽佳人欧兰朵》这故事则把主角 Orlando视作她“个人”性格的传人、对立于她“体制”与“基业”等其他层面的遗绪？这少年主角 Orlando出奇地纯真又纯情，他心里渴望的就只有爱情本身、或是与人相处交友的人情、或是与时人谈文论艺的写情，其他什么功名基业或家国荣耀仿佛都与他无关！只是他周遭的世界可不这么纯真，而充满“情”以外的欲望与奋斗，甚至“情”本身往往只被当作这些奋斗的踏板：
http://fr.web.img5.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7/09/21/16/40/5756526.jpg
女王过世，给了 Orlando城堡地产之基业，可是他很快就不太甘愿地与贵族仕女订了婚，说穿了在这年代的贵族婚配里，“情”只是幌子，婚姻只关于结盟与继承。
冰上盛宴，接待莫斯科大使与其女，唯 Orlando能以法语沟通、其余英国人不会讲外语要怎么沟通？“英国人不学外语，他们只把英语讲得更大声”，语言并不关于“情”的交流，而关于威势的建立。
莫斯科女子 Sasha，是 Orlando两情相悦的初恋，然而莫斯科女子随结冰而来、随融冰而去，这“情”本是镜花冰月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国家外交缝隙里的露水之缘，小处男你认真了吗？
Orlando 看着主人翁愤恨女子薄情的时剧《奥赛罗》，心里郁闷陷入七天沈睡，还好这次还没变性，但已对身为男性愤愤不平，“我对女性只有三个字，就别说白了”XD 简直古代版仇女的生成。
https://i.ytimg.com/vi/3Uy8jLk1Ai0/maxresdefault.jpg
爱情不成，转寄情艺术，不过艺术谈不谈情呢？回想《奥赛罗》其实也不是谈情，而是谈自尊与欲望，那今天请来的大诗人 Nick 呢？他的诗谈社会悲惨、谈个人困境、说穿了都是在哀叹自己的自尊与欲望、却无法看见别人而谈“情”。以诗写情的 Orlando当然没啥好分数，闷。
在英国谈情不成、转寄情外国，以文艺谈情不成、转寄情外交，咱爵位贵族要谈情交友，大概这是最理所当然的出路吧？初抵伊斯坦堡见苏丹王子，王子排场严谨有节，Orlando 却热情地赞颂异国大地、倾慕风土人文、珍惜两国之谊、渴望两人友情，一心想把政治做成一场“情”。
https://i.pinimg.com/originals/36/4b/ef/364beffeea87dfeeda42ed48b5c095b5.jpg
但别说王子疑忌“英国只是来并吞”意在扩张，忙释疑后转为“那助我对付敌人”仍是扩张！任期结束前终不免战争，Orlando 见敌人受伤好着急 "This is a dying man"，只得从将冷回 "This is not a man, this Is an enemy." 这“看不见男人”的品德，就是建功立业的“男人的品德”吗？
Orlando 对身为男性这种动物，已心灰意冷、再陷七天沉睡，这次起床洗脸真的变成了女人！是否成为女人终于可以谈“情”了？回到英国祖产，发现女人还没开始谈情，身体已先受禁锢，一个巨大澎裙连走在大宅里都撞东撞西寸步难行！
https://i.pinimg.com/originals/78/58/42/7858421cadad53edd6e4750b3a5f8ed2.jpg
这章叫“社会”，而且在 1750 这“启蒙运动”的年代，也许正是让 Orlando发现过往身为男人的困境都只是唯心的，是女人的无情、是诗人的忽视、是王子的敌意、是战士的非人，唯有当了女人后才知“社会”的禁锢无孔不入深入生活：
过去男人谈诗文理所当然、现在女人谈诗文要小心心怀不轨男诗人；过去当男人歌咏女人理所当然、身为女人回看这些男人实际谈论女人完全两个样；过去当男人守着女王赐予的房产千秋万载、现在当女人只要没男人就快被查封；过去当男人追求女人很自由、现在当女人被追求才发现多少追求如此的恐怖？
Orlando 跑向迷雾的迷宫、进入迷雾笼罩的“大铁路年代”，在这工业革命城乡变迁全民翻身的时代，一百年前才刚萌芽的“启蒙”到如今已遍及全民，眼前帅气纯真的男子 Shelmerdine正是谈“情”的良伴！从处男到处女当了 250年的 Orlando，终于来场完美性爱幸福地起床！
只是这是个人主义挥洒自我的年代，也许男性不再须要囿于战争枷锁、女性不再须要囿于生子枷锁，但女性可以为“爱”而自主生育时、男性可以为“爱”抛弃自由安心定下来吗？男人尚无法，仍要追自我功名，女人分道扬镳 "Good luck Shelmerdine!" （比利赞恩好帅！可惜后来被《铁达尼号》黑掉了... 话说这对居然后来都在银幕虐过皮卡丘）
http://fr.web.img6.acsta.net/r_1920_1080/pictures/17/09/21/16/40/5703301.jpg
下一幕，随着一阵大雨直升机降临，瞬间进入砲击轰炸的二战时代，一个吴尔芙原著都没进入的年代了，也许正是在此 Orlando作出了他“凝固人生”的第一个抉择：把小孩生下来？即使人间体制一直都无情、就如历史上的战争一次比一次无情，但自己是否不计这体制的凝视禁锢、仍要打破冻结的青春让“爱”源源不绝走下去？正如许多战祸下的女人仍冒险生育、Orlando 也挺个大肚子在战火中跌跌撞撞跑下去、这可是他/她 的身体三百多年来第一次呈现“时间”的足迹呢！
虽然她仍然老得很慢不见于脸庞、但怀胎生子就已正式打破女王赐予的“永生不老”之魔咒，正式宣告为了“爱”的传承他/她 愿放弃青春更放弃基业、即使未来只有她与儿子（还是女儿？在这新世界已雌雄难辨甚至不用辨）浪迹天涯也甘之如饴！这新世界社会与体制看似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其实内里变化不多：还是有老相识诗人 Nick 化身的编辑、对她的才气虽然点头、对她的写情却庸碌看待只想着商业化激情；也还是有老相识的阉伶歌手、过去赞颂女王 "Eliza"不颂其功但慕其人，如今在天上以片尾曲 "Coming" 终在四百年的无情体制追寻中、找到了个人有情的圆满。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3SEIwHDTrA
记得小时跟爸妈一刷《美丽佳人欧兰朵》，只记得一个男生变成女生再变回男生（其实仍是女生只是风格中性），令我在当年台湾校园性别壁垒分明的每日处境中，眼睛一亮仿佛看到新天地！如今长大再来二刷这数位修复重映版，则把小时侯印象模糊的一幕幕都连了起来、把长大学得的英国历史知识都对照起来交相印证、以长大见识过的种种生活之美重新欣赏那一幕幕华美飨宴、更以长大培育的性别意识重新审视其演绎的男女性处境... 要说这位变男变女的 Orlando是“美丽佳人”吗？不论男女当然都是！要说此片是一部“女性电影”吗？我则宁可称它“两性电影”：
Orlando 身为男性，身居大国的男性扩张体制中，一直为男性美德的功名与战争所推挤，但他只想要谈情；Orlando 变为女性，身居大国的女性大宅牢笼中，一直为女性美德的婚配继承所压迫，但她只想要追爱。说穿了，这四百年不变的无情社会，既压迫女性也压迫男性；而这社会体制即使人称是“父权”，其实本片肇始者伊莉莎白一世与有点名却没露脸的安女王与维多利亚，一次次压迫的来源可都是女性统治者呢？我们看本片很容易沉醉于制作设计的华美场景、但我们身为男人与女人能否割舍那凝固的华美？能否像 Orlando般放下一切让“爱”动态传下去？
也是种缘分，我一刷时年纪像片末的小孩、二刷时年纪像身为妈妈带孩子的 Orlando，中间那段英姿飒爽的年轻人生倒是从没复习过？真好奇若我年轻气盛时来看此片会有何感想：我会选择功名基业冲到底、让自己英雄人生永保青春？还是会选择放弃功名基业打破凝固的青春、让自己进入家庭生儿育女让爱传下去？还好这选择我已经做了，虽然做出的牺牲也令人肉痛，回视我们经济衰退食安恶化战事临门的今日，年轻人敢不敢养儿育女让爱传下去？自主造爱的，相信 Orlando头上的天使会祝福；选择孑然一身的，相信 Orlando也会祝福一声 "Good luck Shelmerdin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dv7dYd00q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