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澳洲恐怖片，倒有三代影坛美女同堂，只是有一位美女虽然在影视与剧场圈也有过辉煌年代、但年老色衰已令人不忍直视了。也许，本片要给观众也给主角们的挑战，就是“忍不忍直视”？主角们就在海报上，三位女演员刚好演一家三代澳洲人，英国美女 Emily Mortimer 今年 48 岁刚好演家有老母的社会中坚、澳洲美女 Bella Heathcote今年 33 岁是有点大龄但她的角色更像 20 出头穿着牛仔裤乱跑的打工妹、澳洲奶奶 Robyn Nevin今年则已 77 岁倒是在演行将就木的老人了，以她在片中角色的言语就是“我知道，她们都在等，等我哪天一睡没醒来最好”。
话说此片片名，中文很有事跟着“加零”、要说“家里有个灵”好像也通，不过原文片名 Relic是“遗迹”或“遗骸”，是在讲废墟的遗迹、沉船的残骸、消逝文明的遗物、死去圣人的遗骨这类东西，各字典的定义不外是“过去存在而今消逝之事物的残留物”，而且那些过去事物都是具有纪念价值只是黯然消逝了。这样看来，本片的“遗迹”到底是什么？以建筑来说，是那曾经的森林小屋、仅留个前门彩窗装在新屋上？以人来说，是那曾经青春健康把自己带大的母亲、仅留个老弱失智的躯壳？以城乡来说，是那曾经小家庭向往的山林大宅、仅留一堆空屋与少数没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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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的遗迹，老化的鬼镇
先说“城乡的遗迹”，这是近年全球已发展国家愈发严重的课题：资本社会都市化成钜型城市、乡村人口急速流失走向老化、甚至上代凋零只剩“鬼镇”Ghost Town，这点在意大利很多、日本也很多、西班牙法国英国亦所在多有、其他国专家未必没有只是搞不好还没出现在政治与媒体焦点中... 本片是没针对“城乡”这层面直谈，但三代女主的三种姿态道尽一切：老生代 Edna 住传统产业兴盛时的一级产业聚落、中生代 Kay是经济起飞时的中产白领住城市中心、新生代 Sam则是经济衰退后大学没唸也没正职的零工族。看三人对地理的固著需求与流动能力，可见一斑。
本片剧情大概是：这没有男人的一家三代女人 Edna, Kay & Sam各过各生活、彼此间很少联络都不怎么熟，上一次 Kay打电话给妈妈 Edna 已经是好几周之前、居然妈妈已消失好几天才有邻居发现不对劲，于是 Kay心怀紧张与愧疚赶回来处理、一个人无法面对还电召了女儿 Sam一起来。没想到 Edna 只是失智去森林游荡、过几天就莫名奇妙回来了 XD 大家松口气之余 Kay也开始想着“送去养老院”、她知这选项有点冷酷但她这代工作很忙离不开墨尔本这是最实际办法，女儿 Sam则反正没学业也没工作、那干脆我回来跟外婆住一起、反正外婆还会唱歌跳舞跟我处得很好呀！
当然事情未必真有这么好 XD 人年轻呀，看事物都只看到漂亮的，觉得外婆会听老歌收集老唱片、还会跳我们年轻人间早已失传的恰恰恰、老人充满时代的智慧如一个宝库等待我们发掘呀！老实说，像这样的十几二十理想热情年轻人，我也是遇过不少，他们乐观正向觉得这都是美事早已迫不及待出一分力，只是当事情丑陋的一面悄悄冒出时，他们弱一点的常常就直接缩了、强一点的也许还会面露惊恐强忍嫌恶硬著头皮做下去、但做下去往往天旋地转如身陷迷宫般不知所措... 这些，本片都派大美女 Bella Heathcote以恐怖片规格、负责演出徬徨忐忑紧张嫌恶飨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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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的遗迹，孤独死阴影
再说“建筑的遗迹”，这也就是本片最鬼影幢幢的鬼屋魅力了，谁叫她们回家翻相簿与素描本时硬是提到了这么个“前门彩窗”、也提到了彩窗源出的“森林小屋”、提到了 Kay的曾祖父这早已作古的上上上代如何“死在森林没人发现”，这一切都不得不令我们观众直接投射“鬼片”想像，觉得一定有个代代相传的“家灵”透过这彩窗附身在住宅的大门、甚至这几天早已附身在出去梦游的不知是否已走进森林的 Edna 身上？看她身上一块块神秘的黑斑越来越大一定有某种尸气！甚至 Kay午夜梦回还以缩时摄影作一场“森林小屋孤独死”的噩梦给我们看！
人人对“凶宅”都有种不愿面对的异样想像，总觉得凶案人死在某处他的血肉必浸润楼板致阴魂不散；而近年先进国家如日本新闻越来越多的“孤独死”恐怕浸润得更久、总是倒毙床下过了好几天前甚至几周尸臭溢散才被发现、甚至尸体就地分解落地生根留下个宛如原爆的残影... 这黑黑的残影，在墙上看似发霉、在蔬果看似腐朽、在人身看似黑死病，竟就堂而皇之成为本片最挥之不去更无所不在的噩梦式美术！你要说它是自然、还真的有很多自然痕迹一看就懂，但要说它是灵异、还真有部分难以解释，像是对晚辈忽视的母亲愤懑、甚至可能是对子孙遗忘的祖宗愤懑！
本片选择一间已越来越少澳洲人居住的森林边木造老宅，真也独具一种“遗迹”魅力，搞不好同时代建筑已有很多早就是遗迹 XD 这种年久失修的房子，拍起鬼片甚至不需要配乐，直接走路踮脚上床下床、乃至各种日常整理搬东搬西、处处都是木造楼板唧唧怪怪的声音令人发毛！总令人不知有点像年老失智又有点像装疯卖傻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的 Edna 又在卖什么关子。更别说，这种老宅占地广大隔间复杂像迷宫一样、楼高不高照明不密光度不足一直很阴暗、幽暗角落风吹草动都像有灵异... 本片最厉害之处，就是把大宅拍得既灵异又写实，住在老宅本身就是种惊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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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遗迹，是身还是心？
再说“人的遗迹”，在两千年来的“圣徒捡骨业”中就是血肉腐朽后剩下的骸骨，就算只剩个臂骨腿骨或头骨、只要其人曾有懿行泽被我们、我们就会珍而重之保存下来维护之。那么在此片，这位衰老失智中的母亲 Edna 她所留下的、那值得子女保存维护的“遗迹”又是什么呢？在此片，一开始谈的是“失忆”甚至“失智”，谈 Edna 如何把事情都忘了、把人都认错了，这身躯壳内里的心智似已渐渐消失、做儿女的则要努力替她维护身体机能继续运转活下去？因此才要把她的身体皮肉当成仅剩的“遗迹”、送交养老院这个人体博物馆做专业的“古文物保存维护”XD
好吧，这很残酷也必须承认，现代资本社会中产中坚、尤其婴儿潮末期的五十多岁这一代、很多人的确是这样看待的：总认为老人家神智不清已不是他自己、只剩下身体要维持病痛要照护，那就交给专业机构专业照护住进“五星级套房”、这是为了父母好也是为了自己好 XD 更糟的是，其实这些经济起飞下事业成功的大人物世代、恐怕也并不是等父母失智才开始这么想，其实早在父母独居乡下子女进城打拼的这数十年来、他们早就与父母的心很遥远只照顾其身，不外就是寄钱回家供养父母偶尔嘘寒问暖、但要回家与父母聊天谈心共度时光又总是百般理由抽不出时间？
说不定，长辈日渐衰败消失的未必是心智、更可能是身体？而长辈留下的“遗迹”未必是身体、更可能是身体里那颗心？看本片这神秘老妈 Edna ，虽说她在记忆上可能记错事认错人而被视为“失智”，但她在感觉上逻辑上与推理上还是一清二楚，这只是“失忆”而谈不上“失智”呀。看本片这难得的三代同堂时光，一开始 Edna 尽管忘东忘西、心情基本还算不错，和女儿也许没默契地冷淡惯了但至少不冲突、和孙女则有说有笑开心唱跳真心传承... 事情是何时急转直下呢？恐怕就是 Sam说“我来陪您住”外婆却勾起不成功回忆、然后“Kay 在找养老院”真正激起她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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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衰爱弛，都离我而去？
说到底 Edna 的理智仍一清二楚！尽管女儿一直在身边嘘寒问暖、外孙女声称要来同住，以她对人情事理的敏感仍知都是空话、其实妳们看我这废老人样早想抛弃了！的确，Kay 战战兢兢管东管西的神情，早把母亲当累赘而非亲爱之人；而 Sam这未曾承担重任的年轻人，看外婆唱跳时觉得好可爱、外婆一番癫还不是拂袖而去“我不管妳了”？的确失去社会常规能力的老人，是很丑陋而吓人的，连亲如女儿和外孙女看她失态模样都敬而远之、遑论其他社会上的友人与邻人？本片这邻里人已甚少、唯一留下的倒是邻居智能不足少年、但 Edna 只要失态一次连这朋友都没了...
老人失去肉体失去记忆但仍保全的“心智”，也许最沈痛的呐喊就是“怎么人人都离我而去了”？不论是同辈的凋零、乡村的外移、邻友的回避、甚至子女的离去... 而离去的原因，不外就是老人不再能顺应社会常轨而频频出岔令人皱眉的外表、为了对这外表的拒斥连带忽视了她的人格与心智。说到底，还是这身外表皮囊的美丽与丑陋影响了人情，本片 Edna 眼看身上渐渐变黑也渐渐脱皮、后来慢慢自己主动剥皮甚至越剥越急还动了刀子走火入魔中... 她这剥皮自残的行为、难道是一种负气的自虐？我知道你们看我衰老丑陋都要默默离开我、那我就剥到最丑陋把你们逼走！
于是，这场片末高潮的“迷宫大逃杀”，以森林小屋鬼片说来像是 Edna 被祖先怨灵附身前来惩戒不肖子孙、以大宅老人恐怖片来说像是 Edna 失心发狂又力大无穷要来乱咬人？但以这迟暮老人惨遭“色衰爱弛”的亲情悲剧观点看，何尝不像是 Edna 负气剥光自己成为最丑陋、要把子孙通通逼走证明果然没人要爱我？的确，以 Sam这年轻人年纪爱看的鬼片或恐怖片标准，被这么个恐怖老怪物追过一回当然是夺门而出别再回来、甚至该放把火烧了怨灵鬼屋以绝后患？但以 Kay这中年人的世故挣扎与体悟回头看，终究要大胆面对她其实心里有数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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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落尽，至丑见真心
人会一路变老下去、令人喜爱的美丽外表会片片剥落、反倒令人不悦的黑斑只会无尽扩散... 最终才要发现，也许一个人的本真竟是那丑陋的黑斑、而不是那光鲜的表皮？本片作为大宅恐怖片，脱颖而出的就是这另类结尾：以往我认识的坚强美丽母亲再也不存在、反而全身漆黑丑陋的母亲重新成为一个小婴儿？正如女儿 Sam提醒的“不是都说，小时母亲帮你换尿布、老了换你帮母亲换尿布”，也许养生送死就是这么回事吧：人老的“失智”让他退化为一个纯真无文的婴儿、但那婴儿仍有一颗心与完整的心智，即使我们与他鸡同鸭讲言语不通，仍要以爱拥抱。
本片大半戏份中，三位女子站着当光鲜亮丽的文明人说话，其实反而处处言不及义回避闪躲、各有盘算彼此猜疑；倒是到最后结局，三位女子躺下来用小婴儿与母亲之间的返老还童姿势，尽管化妆惊悚画面诡异，却初次达到了一种心心相印？眼看 Sam 摸了摸 Kay 的后背，那令人惊悚的黑斑在 50 岁左右的母亲身上也开始现形... 本片以黑斑象征的“老化”这件事本身就有其恐怖、本片描绘下陪伴老人这事本身也令人毛骨悚然、本片拍的鬼镇老宅生活更鬼影幢幢令下世代避而远之，不过这些“恐怖”都是人生、也都是自己绝不愿割舍的爱、都要从年轻起做好准备从容面对。
《家灵》这部片一直鬼影幢幢地、但全片许多紧张细节似乎都坚守写实、毕竟现实人生的担待就有无限的恐怖潜力！不过到片尾急转直下、大胆跨过了本来小心维系的现实与魔幻之界线、最后以鬼片爱用的象征语言点出我们人人都要面对却总是逃避的“养老”情结。想想这澳洲城乡三代、乃至他们之上的森林世代、再想想我们其他已开发国家包括台湾，我们如何一代代总是头也不回奔向新的地方、从野到乡从乡到城迎接更光明人生、长此以往却渐渐忘了上个世代与过去的景观？也许战乱与贫病的过去没多少“遗老”活这么久给我们照顾，但今日高龄化社会再难回避这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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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家来说，也是眼见父亲一路把祖母奉养逾百岁、母亲把外婆奉养逾九十，老人的各种稀奇古怪荒腔走板他们也见多不怪了；倒是老人所谓的“失智”尽管对过去与家人多有遗忘与不识令人好伤心、他们那“返老还童”的心智仍是纯朴可爱更有其尊严的、还常常可以跟我们这代带小宝宝比较印证呢 XD 不论是真婴儿、还是返老还童的老婴儿，他们失的“智”未必是那纯真的本心、真失去的只是人生汲营学习数十年所累积的人文。再纯真的婴孩、都感觉得出眼前大人是爱他还是厌弃，一个“失智”的老人、也感觉得到眼前年轻人是爱他还是嫌恶，这都是最根本的爱之考验。
我看《家灵》是有这层现世感触的，而且它谈这感触从个人谈到了世代、从两代间向上也向下做了延伸、从人际世代谈到了空间变迁、更以空间变迁的“遗迹”大宅作为鬼影幢幢的华丽舞台！因此对我来说，这就是牵动心底一生焦虑的恐怖片，比起在当下吓人取乐的、放短线揭露人世黑暗一角的、或放长线揭露历史罪疚一页的那些恐怖片，余韵都还更深远。推荐所有家有老人的观众都值得看看！不过如果很在意表面剧情的“逻辑”、或很在意商业恐怖片就是一切都要说清楚讲明白，那我建议还是别来看了，免得又看到生气...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OjZlPoPL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