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园》这 1911 经典童书，历年改编影剧好多我也记不清，我看过而印象深刻的只有 1993 版电影，而本周上映的这部 2020 版新片呢？我跟老妈和闪光各看了一遍，她们两人第一个感想就是 Colin Firth在这片怎么这么鲁，同一个角色在 1993 版至少是个顾影自怜的病娇美男呀 XD 然后我们的共识除了 1993 还是好看多了值得再刷外、也都觉得这故事怪怪的有点不太认识了？难道这 2020 版有什么新时代新诠释甚至大改动？回家一起二刷一次 1993 版、也约略把小说重读一次之后，才发现这改动可大了！我个人最在意的大改动有三：
(1) 这个“秘密花园”并不是这间大宅讳莫如深的秘密，而是根本没人提起、主角也没好奇、也没路人指引，只有一只原著没有的约克夏狗狗带着主角误打误撞找到了；(2) 有别于原著的孩子主角们是以卷起袖管细心造园、让本来废弃萧条的花园重现生机，本片这个花园根本一打开门就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是给他们直接进去享受的仙境；(3) 原著女主角 Mary 的爸妈在印度根本对她弃之不理，养成了个扭曲孩子，但 2020 版的爸爸对她很亲切、妈妈则看似有段距离其实有苦衷、而此片重点就是 Mary 要慢慢探索妈妈的苦衷、知道妈妈其实是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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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几个角色上的大改动：(1) Mary，原著是个顽劣冷漠的十岁小公主，茶来张口饭来伸手、对下人颐指气使没半点好脸色、对缺爱的爸妈毫无感觉而愤世嫉俗；但在 2020 版中，这位 Mary 变得比较柔和了，她还是会直觉认为大家要来服侍她，但比较不剑拔弩张，而比较身段灵活能随机应变，也主动与人为善亲近动物，对爸妈也无怨怼、反而其实深爱着爸妈、只是渴求他们多爱我一点，另外她在此版中看演员年龄应该已经十四岁左右、不像天真小孩而成熟了许多，事实上此片孩子们的演员年龄都差不多 14-15岁，令此片不太像儿童片而更像少年片。
(2) Martha，在 Mary 初来乍到时招待她的年轻女仆，在原著中应该只比她大个几岁、毕竟其弟 Dickon 根本和她同龄、这位女仆也是可以当个小姊姊和她亲善互动分享各种事物与心思；但在 2020 版中，这位 Martha 和 Mary 一开始就不太对盘、就算后来彼此友善了、但其实也从没亲切过、遑论能够像个小姐妹般分享各种事情。甚至，在 2020 版中 Martha 还特别提到了“犹记当年，这大宅是充满阳光色彩与欢笑”，那“当年”可是女主人过世前呀，而女主人过世至少十年了，如果她那时就已在大宅当女仆，那她年纪比 Mary 长了一大截！看演员年龄好像也是。
(3) Dickon，在 Mary 探索沼泽与花园时，带她认识植物园艺并与小动物为友的大地之子，原著应是 10 岁左右传统约克夏白人农家子弟；但在 2020 版中，时间设定改到二战后的 1947 年，Dickon & Martha 这对姐弟的族裔也改成了非裔！嗯要说战后大英国协非裔移民嘛，他们的时代也太早了，不过据统计 1950 前英国还是有约两万名非裔人口，他们在约克夏的存在也是可能的。改比较大的在戏份重要性：在 2020 版中，他虽然看似懂点兽医知识，但他身遭没有小动物了、他对待唯一一只狗狗也不太温柔、而且他也没展现任何植物与园艺知识，其实并没教 Mary 什么。
(4) Colin，Mary 的同龄表兄弟，原著中被当驼背与瘸腿且怕空气病菌的病童关在大宅养了十年，是个自命命不久长的厌世儿童，但在大宅尊贵自傲摆继承人架子愤世嫉俗人人讨厌，直到遇见 Mary 听她讲花园的各种趣事才渐渐改变；在 2020 版中大致也是被关起来养大，只是年龄差不多也是调成十四岁，虽然愤世嫉俗依旧但那贵气降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畏惧与退缩的感觉，我觉得魅力有降低，而且他在 2020 版不是先听过花园对其向往后主动要求去、而是死命不想去却被 Mary 强势给架去！整体来说我觉得 2020 版两位男孩的主动性都降低，舞台都给了女孩 Mary 。
(5) Archibald Craven，收留 Mary 的姨丈，原著中戏份很少，只有中段和 Mary 短暂会面、末章仿佛受到孩子们“魔法”召唤后回来与儿子聚首，是个思念妻子而逃避孩子只能提供物质生活的忧伤爸爸；1993版是个年轻病娇美男形象，2020版 Colin Firth演起来竟成一个白发变胖情绪不稳的废大叔，他暴躁易怒甚至对 Mary 都可以冷酷训诫、甚至威胁 Mary 不乖就送寄宿学校 XD 但他有很多戏份在想念亡妻而且想得还真声泪俱下地... 我觉得，Colin Firth 常见的面冷心热之机车深情男子戏路，此片有刻意地好好运用，但在此片运用适合吗？我只能说我看了有点吓到。
(6) Ben Weatherstaff，大宅女主人很信赖的园丁，女主人身亡后尽管花园被主人封闭，他仍继续耐心守候着，在 Mary 来到花园时给她许多指引并成莫逆之交、最后与三位小朋友结合成四位花园朋友共享著“秘密”；他在 1993 版戏份还不少，但 2020 版把他直接删掉了。(7) Susan Sowerby，Martha & Dickon姐弟俩的妈妈，在原著中后期常出现给孩子们点通许多人生智慧，但 1993 版早就删了她，2020版一样也删了，我想一方面是舞台要多做给小孩子别让大人来乱耳，二来她这“妈妈”的形象出来恐怕会抢掉两位亡母在孩子回忆中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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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小主角 Mary & Colin 的两位“亡母”，我觉得这就是 2020 版大改的重点了。话说在我小时候，我与身遭同学家长们对原著早已隐隐感冒的一点，就是它的亲情描绘真黑暗：Colin 这边也还罢了，至少他曾有一对恩爱的父母，只是发生事故令这爱衰竭了；但 Mary 这边很凄惨，她有一个完全不想生下她的妈、是个社交圈大美人只想参加派对、奶妈知道把 Mary 带得越远她越高兴，根本就是生了不养连看板妈妈也懒得当！原著中是只提到了 Mary 妈妈，1993版电影则除了照样描绘妈妈外也加了一笔号称“埋首事业”但事业好像就是参加不少外交派对的 Mary 爸爸。
总之，这一对父母的形象是很令人难过的，小孩子如当年的我读起小说来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的爸妈，甚至会好奇而怀疑爸妈真的想要生我养我爱我吗？抑或一切只是中奖怀孕不得已？以《秘密花园》原著叙事来说，Mary就这样失怙而长成了个冷漠而自我中心的孩子，她后来打开心扉的成长都是靠她自己向外探索、结交朋友、耕耘花园，一步步靠自己建立起来，全书她没想起父母几次、最后更仿佛不须父母。1993电影有稍加些情感，把 Mary 原初处境描绘为“哭不出来”，但经过花园洗礼“学会了哭”，片末也得到了 Archibald Craven 温暖拥抱进入新的家庭。
但，原生父母的情迷未解，他们仍有种“不负责的爸妈”形象、甚至就原著描述中是完全偏向“不负责的妈妈”而未提及爸爸 XD 我想也许这就是今年这部 2020 版所想要平反的：一个妈妈对自己的孩子疏离，真的只是因为她是个大美人、喜欢开派对、觉得孩子是负担离越远越好？今日全世界两性意识都日渐提升了，我们看《82年生的金智英》都知道有时妈妈在公园或咖啡厅坐下放空并不是个懒惰的“妈虫”、而极可能她背后早就承担了好多早喘不过气，那么以这角度重新审视 1911 年《秘密花园》原著出版那时代的母职角色，是否可能背后有类似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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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花园》原著是没多提妈妈，1993版只让伊莲雅各演一下梳妆开派对就没了，2020版电影则堂而皇之把妈妈戏份上纲为全片的“情谜”主轴：小女孩 Mary 不停地回想妈妈好奇妈妈、好奇您为什么常常懒洋洋地不想搭理我、为何我开心地表现给您看您总没心情看？而 Mary 遇见同样丧母的 Colin、两人还有一对身为孪生姊妹长得一模一样的妈妈（我忘记了，原著中妈妈与阿姨是孪生姊妹吗？），一齐想念妈妈就成了两人心里的慰藉（原著里 Colin一开始是把妈妈画像关起来不愿看，本片可没有）、但同时是未解的情迷。于是 2020 电影主轴就变成了“解谜”。
为了这解谜，2020版的这间大宅并没有个明显的主人势力强势关闭花园成为禁忌、也没有仆人们明知不可提却越是禁忌越喜欢私下耳语、而是根本就已经没人再想起而任花园消失于大宅心智地图中；为了这解谜，2020版的 Archibald Craven 并没有如谜一般地长年在外不回家，而是待在家里当个忧郁鳏夫一直耽溺苦闷封闭自己；为了这解谜，2020版还给这间大宅多描绘了一间秘密的“仕女衣帽间”，那是 Colin妈的领域而且里面还有 Mary 妈的痕迹，有好多东西可供缅怀；为了这解谜，Mary某次生气居然还可以天外飞来一笔摇出些秘密书信，里面竟暗藏着妈妈的深情。
最后，连书名场景“秘密花园”本身，都从原著仅属于 Colin妈的花园、在 2020 版扩大成为属于两位妈妈共同回忆的花园，甚至 2020 版还安排原来 Mary 妈曾带三岁的小 Mary 回来这里过、原来 Mary & Colin 两个小朋友曾经见过面，只是这段美好回忆已尘封心底、需要两位伤心的孩子重返花园阅读书信以重新开启。话说 2020 版这间花园一开始本来令我很狐疑：怎么它不是间荒废的花园？怎么它一被打开里面就是阳光普照花团锦簇的仙境？甚至几场小朋友跑步戏中沿路植生会自动荣枯宛若反应孩子内心？难道... 这已不只是“秘密花园”而更是“魔法花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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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原著孩子随口提提当儿戏的“魔法”，在 2020 版可不只说说而已，而是大方暗示这个不可思议的花园背后有魔法才支撑多年没荒废、最后让孩子解谜认定两位妈妈的幽灵就是那魔法！本片也还真的毫不避讳“幽灵”的出现，难怪一开始营造这间大宅景观时总是鬼影幢幢地像个哥德式古堡，许多 Mary 在走廊偷偷起床暗暗观察的运镜也有种恐怖片感。不过这恐怖与悬疑感，最后倒不是怕鬼而是恋鬼，Mary以明亮回忆想念母亲想多了渐渐想通后，终于会在幽暗大宅的漆黑楼梯间看见妈妈的幽灵，开始知道自己过去觉得妈妈不爱我的自我封闭世界观，可能是错怪了妈妈。
照此片的多次片段回忆之描绘，Mary的妈妈是跟着爸爸派驻了印度，但发生了某种母职的水土不服，可能是思乡？可能是照顾孩子太累？可能是女性自己的人生被困在这里？这版的 Mary 爸爸倒是对 Mary 爱护有加，每每在妻子陷入忧郁须要他细心陪伴之余，也不忘过来抱抱 Mary 跟她说话告诉她“妈妈需要点空间”，难怪这版的 Mary 并非冷漠孤僻的顽劣孩子、而只是忧伤地渴望爱。照此片后半两位孩子读信解谜找到的真相，原来是两位妈妈本来形影不离生活幸福、但 Mary 妈嫁了人派驻印度就分离两地、重新聚首时孪生姊妹已患绝症只能把握最后相聚时光，是遗憾。
看来，这“女性情谊”被“两性婚嫁”给“拆散两地”的女性忧郁主题，让此片编剧拿来给《秘密花园》经典中的 Mary 妈妈这位被污名女性，作为平反其污名的角色心理补遗。毕竟，原著的 Mary 妈也没具体戏份给我们看任何恶形恶状，只有以 Mary 这冷漠孩子的冰冷回忆描述而已，还算有不违背原著的平反空间。毕竟，现世多少女性嫁鸡随鸡后就没了自己的人生、生了小孩要长年照养陷入无止境禁锢、反而自己原初所爱所欲都黯然消逝？能够咬牙撑住熬过来的，就是圣洁好妈妈，但撑不下去做不好的，不论像原著的开派对还是本片的懒洋洋，都成了坏妈妈被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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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本片最后，孩子们都大致知道妈妈真相而畅然后，压轴戏是一场有点天外飞来一笔的大火：大火中，眷恋过去封闭自我走不出来的 Archibald Craven 想与大宅同归于尽、而且念念不忘著那仿佛仍留有妻子气味的衣帽间，但妻子与小姨（即 Colin妈与 Mary 妈）的幽灵在此堂而皇之出现了，以过去姊妹携手跑大宅的欢欣姿态、给陷入火场中的 Archibald & Mary 两人引路逃生，甚至最后出现了一只纤纤玉手拉起 Archibald、烈火中的楼梯间也终于浮现 Mary 妈妈清楚的身影：虽然妈妈终究要离开，但这场大火印证了妈妈的灵魂确实存在着、而且她一直是爱我的。
嗯，故事这样说来其实也还蛮忧伤、感人、温暖、疗愈，不过这真的还是《秘密花园》吗？怎么我觉得比较像“魔法花园”呀？我以前一直很爱《秘密花园》的关键就是卷起袖管不怕脏的“造园”，从中要认识各种动物植物与土壤气候，对待万物都当个独立有机的生命体，在此化育下孩子心眼渐开自能渐渐放下壁垒待人接物，更别说“离开房间出去踩踏泥土呼吸新鲜空气”本身就是让 Mary & Colin 两位干瘦小孩慢慢长肉的健康生活！不过 2020 版电影中，花园已不再是孩子动手起死回生的“秘密花园”宛如秘密基地，而是妈妈慈灵庇佑我们的“魔法花园”宛如人间仙境。
好吧，以我个人对原著的喜爱点来说，这部新片真的很偏离原著精神 XD 不过很显然它在原著中看见了令人不安的盲点，而将它的关注聚焦在那位原著第一段开始就被污名的“不负责妈妈”身上，而替原著那失怙孩子的情怀说了一个全新的故事、划下温馨的句点。这故事有没有意义呢？我觉得是有的，毕竟人生很麻烦，误会也很多，我们家自己就常常爸妈工作到心累懒得管小孩，小孩每每兴奋地来跟我们分享他的生活成果、我们却只叫他自己去看书要打电动也可以 XD 试想要是有一天，爸妈突然之间倒下了而来不及跟孩子把爱谈清楚，在孩子心里会留下多少无解阴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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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平说，这故事也是很感人的、我也是很感动的、就当是全新的“魔法花园”故事好像也可以。只是呢... 既然它挂了《秘密花园》的名字、大家上次看《秘密花园》电影又是那隽永典雅余音绕梁的 1993 版，我想这部 2020 版无可避免地在各种技术面与创作面都会被拿来比较。技术面上，我觉得很显然 2020 版强多了，它的运动镜头运用很多、它的花园造景全面多样、它的知更鸟动画精美飞行精准、它的建筑取景气派堂皇、它的恐怖视角鬼影幢幢、它的室内设计与图样美轮美奂、它的仕女嬉游与孩子嬉戏活泼生动、它的魔法花园随心荣枯更是不可思议的奇观...
但看这么多精采活泼的视觉轰炸，我反而觉得看得有点疲累，只是越来越怀念 1993 版那简单典雅的说故事手法、单纯童趣的点滴自留在心头。然后可以洗我脑子的最关键元素还是配乐，这点好像也是近代许多大片制作相较于 1990s的时代风格之差异：2020版配乐很聚焦当下情境，总是用叮叮当当的轻快节奏、或用忧郁哀伤的旋律紧跟情绪起伏、就此忠实打造了或轻快活泼或淡淡愁绪的各种当下；但，它完全不像 1993 版能够以一个简单母题多样变形贯串全片，因此 2020 版配乐尽管有许多生动的“当下”、却无“整体”的主题旋律让我们为 Mary 与其各种情怀留下记忆。
结论：此片有对《秘密花园》原著做大改编、有认真说自己新故事、新故事对人间亲情也颇有意义、甚至新故事对原著也认真回应... 但是它的说故事手法还是太花团锦簇地充满童年躁动、反而没能静下心来品味各种细微的童年思绪了。是否，到了我们 2020 年代拍起商业大片来，就无可避免地要砸大钱做热闹做炫技？那种过去儿童文艺电影的简单纯真好像已是独立小片的专利？不知我们当今商业电影市场买票就要物超所值追求刺激与奇观的观众心理，是否也在背后悄悄推了一把？我还宁可它是部独立小片，不过既然它是商业大片，就放心享受各种“当下”的视觉飨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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