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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过往从这段历史文字读来的印象比起，《无声革命》取材了相对来说光明温暖许多的历
史片段，也让人不免细想，在镜头聚焦不到的他处还有多少类似的冤屈与迫害，只得在历
史里持续无声。不过观影后的我仍是庆幸的，能在这段横亘数个世代的惨白岁月里重拾一
点希望微光，让人倍感宽慰。电影架构简单却巧妙地触及多个面向，在此先试着从标题上
的“无声”，这个贯穿全剧、具有多重意义的概念开始谈起。
铁幕治下，缄默有理
思想有毒，言语传染，在团结抗敌的大义面前，所有不和谐音都是国家之敌—所以无声，
尽只因为在极权时代里没有个体出声的余地。于是，青年们必须以沉默为坚垒来保存火焰
，而担起了家庭的成人们，也只有以沉默掩藏心头如麻的千言，只愿此行别去天涯的孩子
，万事平安…
而那些无声，也是因为相对于日常，真相实是有着太过巨大的体量了。不论是曾令先烈前
仆后继粉身碎骨的失败抗争史，还是为求自保、却终究得在余生里懊悔煎熬的不堪过往，
忧虑与恐惧在这多少年安稳的父慈子孝背后无止积累—那么，不如让真相继续保持无声吧
，即使要活在谎言里也会是甜美的。
然而，本片的温暖之处正在于，它让那所有未能化作言语倾诉或宣颂的，都不曾真正被抹
灭！
无声的抗议虽然招致了惩罚，却也成了众人追寻自由的契机；而真实，即使一度被厚重而
蒙昧的爱给隔绝，终究还是在最后的拥抱中、或生死诀别的双手紧握里，传达到了彼此心
口。
犹记得当库提的父亲强作镇定、看似轻描淡写的叮嘱道别时，我也不禁动容了；该有多少
澎湃又无从宣泄的复杂情感，都只能暗藏在那只颤抖的手与热切温柔的目光之中，最终浓
缩成一句不可言传的默祷：“愿你在己所期望的自由天空下安稳地活，我的孩子。”
在众声划一里不语的勇气
电影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编排与叙述，便是班里这群青年的成长历程了。看他们如何在无意
中冲撞了体制，初尝到了社会结构的不可撼动、与个体在其中的无价值，最后见山又是山
，经过独立思考作出选择。这个过程虽然有些过份聚焦到四位焦点人物上，使得其余角色
的轮廓模糊化了，但导演在处理众人整体意志的凝聚与塑形，团体氛围如何从松散无主见
、在惊惧之中互相猜忌，最后因他人义举的启发而觉醒，仍是具有说服力的。
最初的时候，他们小小的不服从看似单纯无害。行为的背后多少混和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愚
勇，附和同侪的逐流，预见后果的想像缺乏，以及一点理直气壮的热血冲动。当然那“想
做对的事情”的心意依然纯粹真实，但在铁幕围拢的天空下，上帝难以眷顾勇者，随后接
踵而至的代价与牵连的后果，即便犊且初生也不得免罪。
于是退却是自然的，仓促间编织了借口以作为保护彼此的屏障，任小小的谎言把原本高洁
纯粹的动机，自贬为一时的气盛冲动和感觉良好，总是人在江湖，识时务者也得两害取轻
—但那终究躲不过“人民意志”的锐目批判。为维持社会秩序的完整，教育部长的介入让
事态升级到意识形态的层级，“叛国”的思想根苗必得从孩子脑中诛除。
可幸的是，就算他们在这段调查期间怎样被体制摆布操弄，保持无声的他们也未曾闭上双
眼双耳，停止见证与思索。历经漫长的忧惶与猜忌，也从艾格叔叔与艾力克的遭遇中，看
见个体如何在虚幻的价值下牺牲，锤炼成长的心灵才得以回过头审视自我，去理解与辨明
当初那合群的沉默反抗，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具有实质而真切的道德意义与价值信念。
胸脯深处，意念的启明与传承
难以想像目睹了这一切的青年们，在终于来到那个无可回避的决断时刻，需要多么坚实深
重的勇气与决意，才能义无反顾地否拒权位者“慷慨”提供的这套、虚假却安稳的真相版
本。在这众人意识熟成凝聚的过程中，库提与泰欧两个领头者的身影，确实起了不可忽视
的示范作用。
再更往前溯，在两人行为背后支撑的除了过往的人格韬养与思辩练习外，其实也涓滴承继
著对父辈们屈从于体制的歉疚与恐惧的反思、以及母亲温柔祝福下的大义凛然。两人父亲
的选择或许肇因于对家庭的保全，有了需要保护的对象后失去了坚持冲撞的选择，但青年
们不同，尚未有东西可以失去的他们、尚未经历失败留下满心伤痕的他们，还有可以选择
要在什么样的天空下生活的自由。从这个角度来看，原来随着光阴的辘轴轮转，前人那些
未竟的意志和遗憾，终究还是以某种形式在这一代里结了果。在这些年轻的心灵里，对人
与国、是与非的价值体系自此茁长而起，圆满而令人宽慰。
‘你所选择的立场是正确的吗？’‘你收到的资讯是客观的吗？’特别喜欢库提的父亲这
些看似为体制辩护的思考引导，反而提供了库提与观众一个“现实可以被多重诠释”的可
能性与警醒，最终成就了孩子得以在审慎思考后，独立地作出价值判断而行动。“正因为
思考过了，我当能无愧于己地坚持信念。”
这同时也像是导演对自我与剧中道德尺规的宣告，述说着极权与自由的冲突价值选择并非
只是以今非古、或立场差异铸就而无谓对错的相对二元，而是反映着创作者、剧中角色与
其原型的历史先人们，内心信仰的是非大义，掷地有声。
于是无比合理地，他们纷纷打破了沉默，接连中雄起只求一次俯仰无愧，胸口也许因激昂
之情而颤抖起伏了，但那已不同于曾经的懵懂天真或鲁莽激情，而是理性思考后决心贯彻
的人之标准，是只需要一点引领便能无畏开绽的正义之心。
在那一瞬间，众人只求完满而置死生于度外的坦荡与赤诚，是何等耀眼地令人喝采艳羡呐
。只是另一方面又感著了矛盾，是否惟有在这样极端压迫的情境下、人类才有机会展现此
等美德的可能。相比之下，无风无雨地降生这安稳年代的我辈是何其幸运。只寄望从今往
后的世代再也不需踏上前行者们挣扎的履痕、也毋须再经历什么生命考验来证明自我，也
能恬淡而平凡地，细尝自由的美果。
by 木求鱼